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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余和:山东章丘人。在海内外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小说《姚爷》发表后,陆续被《大众日报》《世界日报》(美国)等海内外多家媒体连载,并被改编拍摄成电影《黑白往事》。出版诗歌、散文集《耕石录》和小说、电影文学剧本集《黑白往事》。
姚爷
姚爷小时侯常随扛长活的父亲老姚头到乔宅去玩儿,农忙时也帮着打打下手。乔老爷似乎不太喜欢这顽皮的孩子,总是粗声喊他姚娃子。小姐却与他玩儿得很开心,甜甜地叫他姚哥。
乔家村地处山东莱县深山沟里的向阳山坡,树木蓊郁,泉水清澈,一条清浅的河流从村前缓缓弯过。每天早晨,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鸡鸣,乔家村从黑暗里渐渐浮出。
最先凸出夜幕的是坐落在村东南的乔家宅院,接着村周围的群山也从剪影变成水墨画。乔宅大门“吱呀”一声拉开,老姚头挑一对水桶来到门前不远的小河边,担杖未离肩膀,双手抓着担杖钩,左一沉肩右一沉肩,轻轻一刮,两个水桶里已盛满了水,水里还蹦跳着几只青绿色的小虾。这时阳光刚刚点亮了西边的山头,河面上牵牵连连的水雾却袅娜得更浓了,把河两岸参差错落、颇有江南水竹韵致的姜田和已开始泛黄的玉米地掩映在乳白色的湿润中。
老姚头刚刚直起腰来,山里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枪声,惊得河边的水鸟“扑棱棱”四散飞走。老姚头却浑似没听到一样,自顾挑水走向乔宅。
老姚头刚进院门,姚娃就从灶房里蹿了出来。这孩子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黑瘦结实,左太阳穴上有一块醒目的桃花形胭脂胎记。他赤着一双脚蹦眺着迎向父亲,一眼就看到了水桶里的小虾,边喊着:“小虾,小虾,我要!”边用葫芦水瓢去捞。
这时堂屋东侧耳房的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冲姚娃喊:“我也要小虾,给我!”姚娃马上小心地把水瓢递到女孩面前。女孩伸着手去摸瓢里的小虾。姚娃细声说:“小虾的脊梁是透亮的,它的眼睛长在手上呢。
小女孩忽闪着大大的眼睛问: “姚哥,绿色是什么样?”
老姚头赶紧蹲在小女孩面前说:“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叫……”
“对!”随着低沉的声音,乔老爷从堂屋走出,站在台阶上的立柱旁边道:“虽说乔、姚两村隔着不远,叙起来还沾亲带故的,但规矩还是要讲的。”
“老爷说的是,”一位五十多岁,身穿长袍的老人边说边走进院门, “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乔老爷快步走下台阶迎接: “姚先生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姚先生迎住乔老爷道: “是这样,住在桑叶口镇的县大队林政委让我去给他们写标语,今天少爷的课就不能上了。”
乔老爷脸色一沉: “今天这队明天那军的,你跟他们扯在一起干什么!”
“老爷有所不知,这县大队是共产党的队伍,可不是那帮打不着鬼子专糟害老百姓的土匪。人家林政委还是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呢……”姚先生见乔老爷满脸阴沉,赶紧打住话头,伸手拉过姚娃问道: “娃子,你的箫吹得怎么样了?”
姚哥没接先生的话,却从腰里掏出一把木头手枪,举到先生面前说: “这枪还是林政委的侦察员送我的呢!”
乔老爷愠怒地喝道: “姚娃子,在这里不许舞枪弄棒的!”老姚头劈手夺过木枪扔到灶房门边的柴堆上。姚娃的泪水在眼里打滚,却仰起脸,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一双赤脚用力地在地上搓着。老爷的眼光移到这双赤脚上,眉头锁起了疙瘩,对老姚头说: “兵荒马乱的,你也没空管孩子,我看就让他回家去吧,好叫他娘管教他。”
“不!”小姐一听眼泪马上流了出来,带着哭声跺脚道:“我就不让姚……娃走!”
老爷睑上的阴云即刻就散去了,赶紧将小姐搂在身边,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慢声细语地说:“不哭不哭。好,就让姚娃子留下吧。”众人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大家都知道,老爷在四个孩子中,最疼爱的就是这位唯一的老生女儿。这孩子天生失明,但那双眼睛却又大又清亮,不是神情专注地“看”东西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是个瞎子。老爷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笑容,干脆把女儿抱起来,对姚先生说: “这样的世道,我看也别净给孩子讲那些个四书五经了,没用。从明天起,就给他们讲一讲《古文观止》、唐诗宋词什么的,别让他肚子里那么干巴就是了,也让小姐跟着听听。”
姚先生一边应着,一边又催姚娃: “吹一曲箫给我听听。”姚娃从灶屋窗台上拿过一管紫竹洞箫吹了几声就放下了。小姐着急地说: “咋不吹了,你吹得比姚先生好听。”
姚先生哈哈一笑: “小姐好听力。”然后看了看姚娃那块胎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孩子天生异禀。那天我吹箫见他听得入迷,就把箫递给他,想不到他拿过去就吹出了调。这才半个月的工夫就吹得像模像样的了。好吧,这箫就送给你了,好好练,艺不压身啊。”说着向老爷一拱手,匆匆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喊: “尚神仙来了。”老爷赶忙放下小姐,喊着:“快请快请”,迎向门口。
姚娃子拉着小姐,好奇地看着敲打着竹竿走进来的尚神仙,脱口问道:“神仙?你会驾云吗?”
尚神仙哈哈笑道: “神仙哪能不会驾云?等有空我教教你。”
小姐一听忙喊道: “我也要学。”
尚神仙更乐了:“好好,一块儿学。学会了,咱飞到不打仗的地方去。”
众人都笑起来,连乔老爷古板的脸也活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