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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英雄,人们首先想到的总是荣誉,鲜花与美人,但什么人才算是真正的英雄?有人说英雄创造历史,也有人说时事造就英雄,但不管怎么说英雄与他所处的时代是分不开的,本书把水浒英雄置于广阔的中国历史和文化背景中,探究千百年来的大众心理。校正传统英雄观,泼辣处可供拍案,而精细处则足堪深思。 一卷在手,端的是,说破英雄惊杀人!
黄波,男性公民,1973年生于湖北宜都一农家。宜都乃清末民初一代大儒杨守敬之桑梓,流风遗韵至今不绝,惜未沾溉。做过会计、公务员,现供职某地市级晚报,人称“编辑”,实无职称。极好读书,偶尔为文,也无文体知识,不过率尔操觚,人命为“杂文”则为“杂文”,人命为“随笔”则为“随笔”,间有名家大刊赏之则犹为侥幸。平生敬慕“通人”,尊重“专家”,自己则既不专更不通,唯力争不做“妄人”。
说“英雄”谁是英雄
人物:光明与幽暗
李逵:淳朴的嗜血者
柴进:落魄贵族的挣扎
阎婆惜的抉择
一边惩恶,一边帮凶
王伦的宿命
“没面目”扈三娘
秦明:熄灭的“霹雳火”
从晁盖看“反骨”
晁盖与宋江
卢俊义是怎样聪明起来的
关胜、索超们的悲剧
《水浒》中的真英雄
“可怕”而又“可憎”的拼命三郎
宋江的立威术
梁山泊的娘儿们
有小术无大智的吴用
被裹挟的陶宗旺们
事件:腥风伴血雨
十字坡上的冤魂
“敢笑黄巢不丈夫”
遗嘱背后的“义”和“利”
夺鼎之战
刑讯逼供两面观
公门众生相
小衙内之死
梁山泊的“山头主义”
仇当快意报应尽
从造反到招安
总论:“只眼”看英雄
“劫富”之后
梁山泊座次之谜
梁山泊的权力结构
“逼上梁山”考
英雄与情色
梁山泊的三条道路
梁山泊是常胜军吗?
不一样的“经济人”
江湖不是讲情理的地方
江湖不是讲情理的地方
年过而立,读《水浒》二十余年,关于水浒的文字断断续续也写了近二十万言,如果有人问我,对水泊梁山,最大的观感是什么,我只好说:这是一个我们常人很难以常情常理去揣摩的世界,它逸出了我们的思维常轨。
在一个正常的社会,芸芸众生为什么还能在大大小小的圈子里交往和生活?是一种什么东西决定着他们应该这样做而不应该那样做?在西方的公民社会,这种制约的力量更主要的来自于公民对法律的信仰,而中国传统社会,官方的“三尺法”当然也有重要作用,但它主要是让臣民们畏惧的,臣民们很多时候并不知道具体的法律条文是什么,所以,维系中国传统社会还能在一个相对稳定、正常的状态下运转,更依赖“礼”的作用。
“礼”的源头、内涵和表现形式等问题,留待专家们去讨论。我的一个感觉是, “礼”虽然表面上好像只是一种纯粹的仪式,但经过长期的演变,一旦固定下来并获得芸芸众生的认同,那么“礼”中自然蕴含了“情”和“理”的两面。有人以为“礼”必然排斥“情”,其实不是这样。比如,过年过节慰问尊长,千百年下来已经形成一套模式,但人们在按这一模式履行的时候,又岂止是“理”当如此?何尝不也是“情”当如此?
中国传统社会里,维系普通人正常交往的,无非“情”和“理”二字。而江湖社会正好与此相反,它根本不是一个讲情理的地方,既不能以情动之,也不能以理喻之。
林冲被高俅设计陷害,发配沧州,路上两个公差董超、薛霸要夺他性命, “林冲见说,泪如雨下,便道: 上下,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董超脱口而出了一句妙语: “说什么闲话?”金圣叹特为董超的妙语批了一段, “临死求救,谓之闲话,为之绝倒!”董超极平常的一句话,金圣叹却能读出一种喜剧的味道,艺术敏感惊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效果呢?就是因为两种话语系统在这里生硬对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林冲那时候虽遭陷害,还是市井社会中一分子,其言行仍然还在常情常理的范围内,所以遇到生命遭威胁的紧急时刻,还要和常人一样讨饶,希望引起对方的同情,而这在早受江湖文化熏染、接受江湖法则的董超看来,却不过只是一句“闲话”而已!
不是同一个话语系统,不受同一法则的制约,常人遇见江湖人物,不论是像董超这样的恶棍,还是所谓的水浒英雄,都只好避而远之。如果不幸近距离接触,也只能学金人“三缄其口”,听凭处置。如果不遵此办理,还要喋喋不休地去讲情理,那不仅所触的霉头可能更大,还会成为江湖的谈资,就像董超讪笑的“说什么闲话”一样。
武松帮施恩夺快活林酒店,装作客人上门喝酒,问酒保: “你那主人姓甚么?”酒保答道: “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问题,像我等普通人如何回答才是呢?真的只好噎死算了!而让你噎死了还觉得憋屈的是,别人问这样的问题,本来就不是要你来回答的!从武松一进门开始,蒋门神和酒保们就注定要挨武松的铁拳,虽然蒋门神不是什么好鸟,但那个酒保估计不会是大奸大恶之辈,挨打后难免会郁闷:你武二郎打就好好打一顿吧,何必拿“如何不姓李”这样的问题促狭人呢?说起来,还是那个卖肉发家的郑屠比我们看得明白些,他就知道鲁达左一个“精肉臊子”右一个“肥肉臊子”,是特地来“消遣”他的。
“消遣”,一个绝好的词语。《现代汉语词典》释此词为“消夜;消夏”,不仅释义欠完整,也远远未能传出其神韵。猫吃老鼠,用爪子拨它一拨,然后假装抬头看天,这是“消遣”;张横在浔阳江上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在对方着道已然束手就擒的时候,要人选择吃“馄饨” (丢下水淹死)还是“板刀面” (一刀一个剁下水去),这也是“消遣”。消遣者的神态必然是气定神闲的,因为他知道被消遣者不论怎样挣扎,都逃不过自己的手心。
《水浒》一部大书,从某种角度说,就是江湖英雄“消遣”世间庸人的历程。有的消遣是大快人心的,如鲁达消遣郑屠,而更多时候则不是这样。面对英雄的消遣,你不能揣着一肚子“阅世经”’,以常情常理待之:求情讨饶自然不行,会得到“说什么闲话”的讥诮;别人问你吃“馄饨还是“板刀面”,你也不能说横直一死,你给我一个痛快吧,因为你痛快别人就不那么痛快了,你得承认英雄天生有消遣你的权利。
一个人要想融入江湖,就必须自觉接受那一套独特话语和法则的改造,否则你就永远不能成为江湖上的成功者。宋江之所以后来一跃成为江湖组织的领袖人物,我以为,这与他所受的磨难是分不开的:在清风寨,在浔阳江,在揭阳镇,宋江都差点成了英雄的刀下鬼。而这每一次的磨难,都使宋江受到了一次比一次深刻的教育,从而为其最后如鱼得水地融人江湖打下了坚实基础。不妨看揭阳镇这一次。 “病大虫”薛永在揭阳镇上耍拳卖艺,因为事先没孝敬“镇霸”穆弘穆春兄弟,无人敢捧“钱场”,路过此地的宋江不明就里,给了五两银子,便遭来连续祸端:镇上无人卖饭他们吃,也不敢留他们住宿,穆弘穆春兄弟更带着人马疯狂追杀。在事情的起初,宋江面对穆春的斥责,兀自说: “我自赏他银两,却干你甚事?”穆春怒骂: “你这贼配军,敢回我话!”宋江道: “做甚么不敢回你话!”宋江的回答当然会博得我辈的称赏,因为他理直气壮,甚至连穆春他老爹也不认同儿子的作为, “他自有银子赏那卖药的,却干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都说得何其好也。可惜这一套在穆家兄弟那儿全然失灵,原因就是双方原本各有话语系统和法则。最妙的是那句“敢回我话!”迂阔的人可能会因此而问一句:如果别人不回你的话又会如何呢?是的,回不回话,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但穆春偏偏就要对宋江的“敢回我话”而愤怒,好像如果宋江不回话还不会引来杀身之祸似的。看过上面的文字的人自然明白,这也就是“消遣”吧。
宋江虽然学吏出身,颇通权诈,在清风山上也曾做下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到底江湖阅历还远非深厚,意识深处还有一点“常情常理”的余迹,我们看他面对张横吃“馄饨”或者“板刀面”的问话,还傻傻地答道: “家长休要取笑!”这不和那个可怜林冲的求情竟如出一辙么?林冲的求情换来董超“说什么闲话”的讪笑,宋江的呆傻换来的是张横的呵斥: “老爷和你耍甚鸟!”
宋江的一连串跟头栽得不轻,好在最后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了。更重要的是,因为宋江混江湖的天资卓绝,这些跟头乃积淀而一变为他行走江湖的宝贵财富。他从此把过去残存的一点“常情常理”抛在了一边,做江湖人,说江湖话,做江湖事。他把差点害他性命的张横和穆弘都扶上天罡星的高位,这种非常人能够理解的行动证明,宋头领已深刻懂得,江湖是江湖,市井是市井,江湖不是一个讲情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