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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描述的是位于卡瓦格博雪山下、澜沧江峡谷中的几个藏族村落。它们生存于独特的地理环境、丰足的精神世界与简陋的物质条件之间,与外界相隔遥远,连出趟门可能都要跋山涉水,却能在不经意间夺人心魄,至少至于作家范稳是这样的,对于自愿去藏族村子里教书,并把生命留在那里的马骅是这样,而我——个目前为止高无缘身临其境的人,也已经对那里心向往之。
编者的话
第一章 印在大地上的水墨画——尼西
1、农耕
2、饮食
3、房舍
4、神山
第二章 土陶艺人
第三章 肯古村——建在悬崖上的古碉楼
第四章 歌声中的藏式婚礼
第五章 乡村华尔兹——尼西情缘
第六章 镜子映照的灵魂——明永村
第七章 澜沧江峡谷里的教堂
第八章 茨中村,多元文化的调色板
第九章 乡村教堂里的平安夜
第十章 教堂外面的阳光
第十一章 天使的歌声
后记
2.饮食
村庄里家庭主妇们摆上饭桌的饭菜是简单而实惠的,青稞是永远的主题。青稞这种高海拔地区生长的农作物,一年种一季,亩产也就三四百斤左右。它不仅是人们的主食,还是供奉给神灵的祭品,家家的神龛前都会摆一盘当年打下的新青稞。糌粑面便是青稞碾成的,好比我们的麦子碾成面粉,或者炒面。糌粑面是藏族人天天都离不开的食物,一般拌以酥油茶,捏成糌粑团吃。捏糌粑团有些像我们小时候玩泥巴的游戏,先把糌粑面粉放木碗里,然后冲进少量的酥油茶,用手指在碗里沿着碗边一圈圈地搅拌,到稀稠均匀时,再捏成一坨坨的糌粑团。这活儿看似简单,可是我却老是捏不好,不是太稀了,就是酥油茶太少,捏不成团,每次只好让主人帮我捏。这个时候你不能嫌主人的手刚刚弄了柴火,又来捏糌粑面,享受主人粗糙的手捏的糌粑面,其实就是在享受一份信任和友情。人们还把青稞炒熟,当零嘴吃。有客人来了,主人会把一盘炒青稞摆在客人面前,炒青稞就像吃花生米,粮食的醇香味满口都是。
糌粑面也可当招待客人的零嘴。主人在糌粑盒里放一把小勺,请你干吃糌粑面,你说不会,主人便会诧异地说,这个都不会?看我吃给你瞧。他舀一小勺糌粑面,一仰头就倒进了嘴里,
吧唧几下嘴,连说香。然后把同一把勺递给你,让你效仿。围火塘边坐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吃法,就像我们边聊边嗑瓜子。开初我还不太习惯用那把所有的人都塞进过嘴里的公用勺,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并且,我发现自己这城里人的臭毛病在朴实的村庄里的确令人讨厌。那把勺虽然进过许多人的嘴,但绝对是干净的,他们熟练而飞快地将一勺糌粑面倒进嘴里,一点也不会沾上其余的东西。勺在他们手里传来传去,可永远是干的。而像我这般吃法不得当者,又担心卫生问题,要么把一勺糌粑面中的一半撒在脖子里,要么要等勺触到舌头了才感到踏实,实际上已经造成“公共污染”了。
当然,现在我已经吃得很内行了。在藏族人家做客,要得到主人尊重和欢迎的一大秘诀是:像他们那样盘腿坐在火塘边,把糌粑面你一勺我一勺地倒进嘴里,动作要准确、迅速、利落。
现在商品流通顺畅了,一些富裕一点的藏族人家也吃面粉和大米。我在汤满村里时,每天都能吃到大米饭,当然蔬菜很少。在村庄里我总是吃下太多的肉。有两样极具当地特色的菜肴值得一提。一种是“琵琶肉”,另一种称为“青稞酒煮鸡”。“琵琶肉”是腌制过的大肥肉,足有成人的手掌般大小,手掌般厚,一块肉放进碗里,几乎把碗撑满,能吃下一块就已经相当饱了。这道菜藏族人一般只在过年过节或有尊贵客人的时候才吃呢。因此,不管你怎么怕腻,最好把碗里的那一大坨肥肉吃完。“青稞酒煮鸡”则是一道更让我们难以接受的菜,听它的菜名你就知道这道菜是如何做成的了。鸡肉里全是酒味,鸡汤也成了酒汤,即便你不喝酒,吃这道菜也可把你弄醉了。可是村里的人们说,这是最香的鸡汤。既吃了鸡,又喝了酒,世界上哪有这么一举两得的事?
一般来讲,如果没有大的自然灾害,村里人们种的粮食是吃不完的,但是剩余的青稞都酿成了青稞酒。这里几乎家家都会酿酒,人们走亲戚串门子,来个朋友什么的,都会送上一壶青稞酒。青稞酒度数并不高,甘洌清醇,大约在25度到30多度之间。但是藏族人喝得多,就像我们喝饮料一样。白天黑夜,有朋友扎堆的地方,总有青稞酒。青稞酒也是藏族人迎接远方客人的见面礼,纯朴的人们甚至可以将酒端到村头,为你用青稞酒接风洗尘。如果你去藏族人家串门,主人总是会倒一碗青稞酒请你喝,你喝得越多,主人就越高兴。
对于尊贵的客人,青稞酒总是和洁白的哈达连在一起。敬酒、献哈达是藏族人的礼仪,常常还伴有酒歌。酒越多的时候,歌就越多。主人酒从嘴里喝下去,歌就从喉咙里流淌出来,一进一出,互为补充。因此你和藏族人喝酒时,醉的永远是你。因为你只有喝下去的,没有唱出来的。
给最尊贵的客人喝的青稞酒那才叫“讲究”,主人在酒里放一坨酥油,再放一勺白糖,然后煨到火塘边加热,那酒既腻又甜,还带着热酒的冲味,一碗酒就把人放翻了。
在村庄里,我喝青稞酒总是醉,醉在火塘边,醉在雪地里,醉在人们热情纯朴的劝酒声中,醉在姑娘们敬酒的甜美歌声里,醉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醉到彻底忘了自己是谁。现在想来,那种感觉真好。
在藏族人家的碗橱里,酥油饼是必不可少的,人们打茶时少不了它,教神时酥油更是不可或缺。这种从牛奶里提炼出来的高油脂的东西,所含热量极高,在高海拔地区生存的人们体内所需的热能和力量,全靠它来提供。打酥油是一件艰苦的劳动,一般是牧场上的放牧人做这事儿,他们把新鲜的牛奶倒进一个大木桶里,不断地搅拌,让牛奶里的油脂浮到上面,然后再一层层捞起来,做成饼状。许多初到藏区的汉族人闻不惯酥油的味道,认为它太腻太膻,可是你看看藏族人的体魄,和他们超乎你想像力的体能,再看看寺庙里那一盏盏供奉给神灵的酥油灯,你就该明白酥油的重要。
后记
说像我在书中说的那样,当我在城里为了生计到处奔忙时,我的思绪时时回到那遥远的藏族村庄-我相信有许多人都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
为了一个陌生的村庄写了一些东西的作家很多。人们走进一个宁静纯朴的村庄,看到了些人和事,就有了许多的感慨,于是就回来趁热将那些感慨倾诉出来,成为一篇美文或者别的什么,以此作为对村庄的怀念、怀想、颂歌什么的,村庄与一个作家的关系便就此告一个了结。
而我与我的村庄似乎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时常回去,那里有那样多能喝酒、会唱歌、善跳舞的康巴弟兄们,就像一群时常都需要碰面的老朋友。我不回去,他们就经常打电话来催。刚才,就在我打开电脑写这篇小文章前,汤满村的好兄弟吹批便打了一个电话来,说在电视上看到我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从电话里似乎已经嗅到了汤满村亲热的气息,一种被人惦记的亲情。我说快了快了,不是这月就是下月。
他们在喝酒的时候,会想起我,因为我经常和他们宿醉到天亮;
在火塘边,他们也会想起我,因为我们经常围拥一个火塘;
在唱歌跳舞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呢?我不知道。因为我跳不来他们的舞蹈,唱不会他们的歌谣。
但是我可以写文章怀念他们,描述他们的生存状态,记录下一些快要被遗忘的东西,让更多的人读到遥远村庄的一群人的种种生活细节,并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获得更多的理解和尊重。
一个作家为了一个村庄能做的事情,大约就只有这些了。和雪山下一亩青稞地一季的收成,其价值大体相当。
范稳
2004年8月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