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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创作缘起和文化诠释,曾让我们迷茫于编辑手段及表现形态的考量。我们诉求电视制作理念上的“真实记录,艺术再现”,又惶惑因此而陷入周而复始的模式化或概念化的“人物速写”。然而,一位位大师和精英们独特的文化气质和心灵独白,似空谷足音又如醍醐灌顶,使我们的创作由茫然而释然,由滞重而空灵。从注目到仰慕、体味到感动,当我们以一种文化自觉意识去触摸他们心灵的律动、去揣摩他们的文化情操,我们的节目好做了,结构与手法已显得并不重要;我们的节目也好看了,浓郁的人文气息,隽永的文化精神形成了节目独有的风格特色。
我以为《回家》是文化旅行,又是审美活动,因为它赋予这一普遍的社会生活现象以文化意义,赋予这一朴素的社会生活流程以艺术美感。只有文化的美丽,才能做到这般深遂的壮观。
序
丰子恺 望乡之愁
李苦禅 墨香如故
丁聪 漫画时代
张仃 大山之子
郁风 那时风景
黄永玉 乡梦遥遥
方成 苦乐入画
程十发 吴越丹青
郑闻慧 百花深处
廖静文 恋之红尘
跋
后记
大事记
望乡之愁
在漫画世界中,丰子恺的出现是奇葩。漫画所允许的方寸之间,丰子恺用寥寥数笔,表达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人生体验。看似漫不经心的挥洒,却将生活中的诗意提炼到极其深邃的境地。人们称其为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
今天,距离丰子恺的离世,年轮转了三十一个轮回。但身后追忆、倾慕、剖析,异样热闹从未曾间断过。
缘缘堂是丰子恺1933年设立在故乡石门湾的一个书斋。经由缘缘堂表达的世界,后来长久地被人仰慕。不仅因为艺术的魅力,也因为其中的跌宕,甚至包括丰子恺世界观的高低深浅之争。一段文字含蓄揭开了丰子恺的遭遇:若要在现代中国寻找陶渊明这样的人物,那么就是他了吧。但现代中国是否存在过桃花源却值得商榷,这恐怕就是丰子恺的无可奈何。
丰子恺的家乡在浙江石门湾。2。06年3月,他的骨灰终于从上海移到了故乡。江南小镇石门湾的出名,是因为丰子恺和他的缘缘堂。在文化名人的各式望乡之恋中,丰子恺的眷恋似乎更为细腻而且一往情深。他曾经毫不掩饰地感叹:走了五省,经过大小数百个码头,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真是个好地方。石门镇有条后河,是运河的一条支流,过去丰家的祖业
就在河的岸边。石门湾的水浅浅涨涨,对岸的风情、人物已变了又变。丰同裕染坊是丰家的祖业,因为丰子恺父亲英年早逝,染坊当时已经败落.江南小镇和染坊带给丰子恺的童年虽然清贫,但丰子恺倾其深情把它赞美为他的黄金时代。 ‘
如今的缘缘堂是1998年重建的,丰子恺生前没有见到。
1914年,十六岁的丰子恺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大学。丰子恺后来成为一代大家,这一年的出行基本决定了他的人生。
1918年,丰子恺送别师范导师李叔同入山修行。李叔同皈依佛门之前,给予丰子恺三样东西一一文学、绘画和音乐,但更重要的是世界观的影响。有人称李叔同是中国绚丽至极又归于平淡的典型人物。评论者认为,李叔同对于丰子恺的影响,从观念到行为部很深远。但耐人寻味的是,多年之后一场关于丰子恺世界观的高低深浅之争,几乎击碎他的人生。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是丰子恺的成名作也是代表作,这张画如一阵清风拂动1924年的上海滩。朱自清称它是带核儿的小诗,虽是疏朗的几笔墨痕,情思却被他带到诗的仙境。当年的文化界也盛情赞美丰子恺漫画。他们说:那是画者心底的沉静生出的美意。
因为丰子恺的漫画,从1924年开始,中国美术史上第一次出现漫画这个名称。丰子恺把自己的漫画分为四个时期,其中这段描绘儿童时期的,他最为钟情。他曾经说:我企慕这种孩子生活的天真,艳羡这种孩子世界的广大。或者有人笑我故意向孩子的空想界找求荒唐的乌托邦,逃避现实之所;但,我也可笑他们屈服现实,忘却人类的本性。
在重建的缘缘堂里,丰子恺的幼女丰一吟回忆说:“以前夏天,我们在这个厅里吃饭,因为家里人多,把这个桌子拼起来,然后在桌子的上方,自己用布造了一个风扇,通过一条绳子叫人拉,那个风扇一摆一摆的。小的事情,小的东西,他都关注,他能同情所有的,甚至于植物,比如那个冬青树,园丁把它剪成齐的,他都不喜欢,他说这就像砍人头一样。他喜欢儿童,亲近儿童,设身处地的为孩子着想。他喜欢孩子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孩子的天真,他就是讨厌社会上那种虚伪、丑恶的现象。要找到天真的人,只有孩子”。
谈及儿童,丰子恺的长女丰陈宝夹携着与生俱来的纯真,回忆说:“我的小名叫阿宝,大概六岁吧,我父亲在那里忙他的,没人跟我玩,我就去拿一个凳子,我看凳子四只脚,没有鞋,不好看,我自己有两只鞋子,然后我就去拿了我妹妹的一双新鞋,加上我自己的两只鞋子,给凳子的四个脚都穿上了鞋子,我就很开心地说,凳子四只脚阿宝两只脚,我父亲就马上给它画下来,他喜欢儿童是天真烂漫的,心里什么都可以公开”。
1927年的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迫使轰轰烈烈向前发展的大革命骤然停步,中国进入一个空前黑暗的历史时期。1927年的丰子恺也做了件大事,他突然退出上海美术界,皈依佛门。丰子恺的选择引起轩然大波。
中立者认为,丰子恺终其一生都是居士,没有正式出家。他是以皈依的方式表达他的忧愤,如屈原的忧国自沉。而反对者认为丰子恺消极避世,革命斗争风起云涌,他却修建幻想中的桃花源以寻找荒唐的乌托邦。他的人品与艺术魅力无可指责,但他的世界观是需要修正的。
无论外界如何揣度和诟病,丰子恺仍然闲居乡间。1933年,丰子恺在故乡石门湾,亲自绘图设计修建了缘缘堂书斋。在这个颇具古风的书斋,丰子恺用短短六年的时光完成了个人艺术作品的最高峰。
今天,石门湾小镇随处可以找到丰子恺的作品。根据丰子恺儿女们回忆新修建的缘缘堂,存小镇的街头,醒目而且气度不凡。但1933年的那间书斋荡然无存,甚至连照片都无从寻觅,多少令人惆怅。
丰一吟说:“我记得1937年11月6日那天,我在学校里念书,忽然,有飞机来了,那时候乡下的人不如道是飞机来了,那个飞机飞得很低,低得驾驶员都看得见,但不知道是准的飞机,到后来投炸弹,才知道日本人要炸我们,人们都赶快逃了,整个石门镇成了一个死镇。逃难的前一天,父亲就跟我们讲,他说从此以后你们要勤劳一点,不能再在他的翅膀下享受了,我父亲后来还作打}由诗,头几句大概就是:浙江石门湾,原来是故乡,六日掼炸弹,逃到南深浜”。
对于那次逃难,丰陈宝讲述了她的记忆:“我跟爸爸和另外一个在店里做事的伙计,三个人去拿东西,书有好多,有一万多册,拿了这个没拿那个,他真实性都不拿,就拿了我们平时穿的衣服,要换的衣服,还拿了一点他正在画的稿子。原以为很快会回来的,哪晓得这一走就是八年。”
缘缘堂曾经呈现过的世界,后来丰子恺一生都未曾找回。1937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丰子恺仓促逃向战火中的现实世界。到达江西时,丰子恺收到缘缘掌被毁的淌息,他写下“干里故乡,六年华屋,匆匆一别俱休”。对于丰子恺的人生,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丰子恺在《艺术的逃难》一文中无奈的感叹:人真是可怜!极微细的一个“缘”,可以左右你的命运,操纵你的生死。全非人力所能控制。碌碌群汉子,万事由天公。
丰一吟说:“父亲一个北大的同事写一个名信片来,说缘缘堂烧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母亲哭了,我的姐姐就说在那里,抽屉里还有多少洋娃娃,我大哥也说有什么新买的脚踏年,大家都觉得可惜。但父亲并不难过,他说我现在好像可以更放心的到外面去了,这里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到处为家了。”
1938年,丰子恺充满觉悟的写了<还我缘缘堂>,<告缘缘堂在天之灵>,之后又写了长文<辞缘缘堂>.又中他这样说:缘缘堂是安乐的,但有一种伟大的力将我拉出故乡。有人说故乡家园的毁灭对丰先生来说,是痛苦的,但这也磨练了一位与社会有某些隔膜的艺术家,促使他结束平静的生活,走向时代,走向人民。
事实上,一个人的转变通常是漫长的,尤其是思想的转变。 随着颠沛的人流,1942年,丰子恺来到大后方重庆。1942年的重庆,在各种人的回忆中,无一不充满激情和欲望。丰子恺是例外,他以惯有的姿态又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安身方式。丰子恺在重庆远郊搭建的住所,虽然简陋,环境荒凉。但出现在抗战时期的这种生活方式,它是奇特的。丰子恺说:“这是我的性格的要求,我对外间绝少往来,每目只是读书作画,我的时间全部是我自己的。为避免战乱的苦闷,我便在作画之余,在院子里种豆,种菜,养鹅。”
抗战结束的时候,丰子恺说,十年流亡我一片冰心于宗教和艺术。
丰一吟说:“1975年4月,父亲回来时,很多乡亲都在这里迎接他,那个时候正是出绿豆的时候。可是他回去以后,到9月份就去世了。陪同的人说,大家像看新娘子一样看我父亲,不过我父亲那个时候已经不太走得动了,因为他得了肺癌,走路都很困难。他是i972年年底解放的,这个解放的意思就是停止审查,可以自由活动了,然后1973年马上就到杭州, 1975年就回到了家乡,那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回到家乡。”
当年记录丰子恺最后回故乡的文字,用了悲壮一词,不仅仅因为回乡五个月之后,丰子恺遽然离逝。很多人在猜度七十七岁的丰子恺,最后一次站立在缘缘堂废墟前他的想法。后人为了怀念,重建了缘缘堂,将丰子恺的骨灰从上海移到石门湾,觉得唯有这个地方才能真正安置丰子恺的精神世界。
打开1949年之后丰子恺的人生履历,似乎一切都可以找到答案,但又让人如此失落。因为进入新社会的丰子恺这一次真的变了。新中国成立之后,担任上海美协主席的丰子恺,他真诚的表示要向解放区的同志学习。
丰子恺这段时期的作品,多数被评价为失去了隽永的意味,显得刻板而又拘谨。1952年,丰子恺写了一份《检查我的思想》,他说,过去我写的书和作的画,完全不是无产阶级的,而是小资产阶级的。
我们无法获悉丰子恺究竟有过怎样的疑惑或彷徨,使他以这样截然不同的姿态出现。但这并没有帮助他躲过劫难,1966年5月,他成为上海市十大重点批斗对象。
一段丰子恺在缘缘堂写下的文字,或许能解开这一切:现在回想,世事都同风景一样。世事之乐不在于实行而在于希望,犹似风景之美不在其中而在其外。身入其中,不但美会消失,还要生受不快。人世间苦的根本,就在于上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