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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创作缘起和文化诠释,曾让我们迷茫于编辑手段及表现形态的考量。我们诉求电视制作理念上的“真实记录,艺术再现”,又惶惑因此而陷入周而复始的模式化或概念化的“人物速写”。然而,一位位大师和精英们独特的文化气质和心灵独白,似空谷足音又如醍醐灌顶,使我们的创作由茫然而释然,由滞重而空灵。从注目到仰慕、体味到感动,当我们以一种文化自觉意识去触摸他们心灵的律动、去揣摩他们的文化情操,我们的节目好做了,结构与手法已显得并不重要;我们的节目也好看了,浓郁的人文气息,隽永的文化精神形成了节目独有的风格特色。
我以为《回家》是文化旅行,又是审美活动,因为它赋予这一普遍的社会生活现象以文化意义,赋予这一朴素的社会生活流程以艺术美感。只有文化的美丽,才能做到这般深遂的壮观。
序
巴金 家梦春秋
老舍 逝去的湖
丁玲 往事非烟
冯骥才 故乡情结
孙犁 寂寞荷香
陈忠实 白鹿原乡
余秋雨 乡关何处
余光中 两岸情思
席慕容 追寻梦土
白先勇 青春惊梦
巴金
关于《回家》
一代杰出的文学巨匠巴金,用他的笔穿透了整个中国近百年的历史,《家》是一部不朽的名著。了解巴金的情感才能更好地继承巴金的精神,在小说《家》的背后,蕴藏了巴金对旧式封建大家庭的控诉,也深藏着巴金漫长人生旅途中对故园的情感眷恋。对于一座文学殿堂,仰望它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而最为平实的视线,从跟随巴金回家开始。
“小鸟怀着热烈的希望展翅想向天空飞去,但是一下子就碰着铁丝网落了下来。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自由的天空下面,却被人关在一个铁丝笼里。家庭如今换上了一个面目,它就是阻碍我飞翔的囚笼。”(《我的幼年》,1936)
这是青年巴金回忆儿时家庭生活的表白。
这位杰出的文学巨匠,也许是现代作家中对旧中国“家”文化体认最深的一个。在他众多的作品中,那一部最具光彩、最享声誉、堪称中国新文学扛鼎之作的长篇,恰恰被命名为《家》。由《家》起始的<激流三部曲>以史诗的气度写尽了一个旧式家庭在新时代里的悲欢离合。它的原型,就是位于成都北门正通顺街的李家公馆,巴金曾生活了十九年的家。
但和其他一些20世纪作家(萧红、沈从文、孙犁、汪曾祺,特别是台湾的乡愁作家们)相比他似乎远远够不上“家,,.隋结最深厚的一个。他十九岁从家出走的时候,他二十七岁写作《家》的时候,他对家的态度从来都不是缱绻,不是依恋,不是眷顾;相反,是一种逃出囚笼的庆幸,是一种前脚跨出家门后脚就不准备再回来的决绝。除了“囚笼”,巴金常常用以形容家的词汇还有:梦魇、阴影、魔爪、坟墓、监牢……
1923年,渴望自由飞翔的巴金在早就有去家之意的三哥李尧林的鼓动下决定出走。他们争取到当时已放弃个人梦想、安心主持家政的大哥李尧枚的同意,赴上海求学。行前,李尧枚殷殷嘱托:“希望你们学业完成,就回家来,帮我重振家业。”他还希望巴金能考取工程系,做工程师,将来回家用得上。殊不知,小小的“家”根本羁不住巴金那急欲投身社会洪流的炽热理想。
1926年秋,离家三年的巴金不仅了无归意,他还想走得更远——准备出国留学,他给大哥写信要路费。此时一方面成都的家庭陷入困顿,尧枚很犯难,另方面在大哥看来对于家庭建设来说出国留学似无必要,所以他委婉表示了反对。后来在尧林的劝说之下,大哥终于放行,但条件是巴金到法国读工科大学,学到专长,好回成都“兴家立业”。此时的巴金已是一个热情而执著的无政府主义理论家,正为建设一个那样的理想社会的伟大梦想所鼓舞。他出国的信条是:“忠实地生活,正当地奋斗,爱那需要爱的,恨那摧残爱的,我的上帝只有一个,就是人类。为了它我准备献出我的一切。”而他之所以选择法国,则是因为“法国是很多被放逐者的庇护所,形形色色的革命者都来到法国生活。”(《巴金答法国世界报记者问》,1929)“再见吧,我不幸的乡土哟!”吟哦着旧俄时代这著名的诗句,巴金登上了开往法国的邮船。
1928年,正在法国少多一吉里小城沉浸于左拉小说的巴金收到大哥从老家寄来的一封深情而伤感的信。他又一次意识到大哥与自己的距离。大家庭已陷入了空前的困顿,尧枚本人也厌倦了这个家,但他依旧忍辱负重地行使着自己当家人的责任。大哥仍然希望巴金和自己一样,把维持大家庭的担子共同负起来。“兴家立业”,以慰父母与祖父母在天之灵。巴金于是决定写一本有情节有思想的小说给大哥看,以使他了解自己为什么不能走大哥那样的路。随后他写了《灭亡》——他创作生涯中第一部小说。
1929年7月,尧枚到上海看望刚回国的巴金。阔别6年的兄弟俩彻夜长谈,可一谈到家,巴金就沉默了。大哥仍然希望巴金和三哥尧林回到成都“兴家立业,共度艰难”。可那是怎样一个家呵,内囊空虚,人心险诈。
大哥多病辞了工作,还要撑持着大家庭,无奈之际卖掉田产,像走钢丝一样硬撑着去做投机生意。巴金静静地听着大哥凄楚的讲述,旧家的一幕幕生活奔来眼底。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家的事情写成小说。”大哥对巴金拒绝跟他回成都“兴家”略感失望,但对弟弟的写作计划却极表赞同,他说:“我家的历史很可以代表一切家族的历史”,从而热情鼓励巴金即刻动笔,而且帮他一起回忆往事,提供素材。
1931年春,巴金开始了《春梦》(后改名《激流》)的仓I作。巴金后来称这部家史题材作品的写作是“挖开我的回忆的坟墓”。觉新是焦点人物之一。巴金几乎把“家”对尧枚的戕害原封不动地搬进小说里。他还严肃地批评了觉新虽接受了新思想却坦然忍受着“暮气十足的少爷”的旧式生活。
他希望以此引起大哥的警觉,有朝一日脱离这样的生活轨道。可命运捉弄了他。作品前六章写完并于当年4月17日开始在报上连载,第二天,巴金却收到电报:李尧枚服毒自杀。曾为弟弟的写作计划“欢喜得了不得”的大哥最后竟然连一个字都没看到就匆匆而去。巴金痛哭又一个人做了“家”的牺牲品,痛悔自己没及早动笔把大哥从深渊里挽救过来。
但就算觉新有幸读了《家》,一部小说真的能挽救一个人吗?多日后从遗书中读到大哥艰难撑持家庭的苦况,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不反抗“家”,就得被它害死,悲剧归宿是必然要到来的。尧枚的死无疑大大增强了巴金“我控诉”的激情与力度。
当家不再是单纯的自然的“家”,而成为没落文化的一个缩影,成为青春、自由的绊脚石时,纯粹“家”概念所包含的“乐园”、“亲情”等意义就被暂时遮蔽了。“家”被朦朦胧胧地视为封建文化的替身。既然封建文化一无是处,家也即乏善可陈。《家》里的家到处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透过年轻一代的眼光,我们感受不到丝毫值得留恋之处。《家》的开头和结尾部有关于家的意味深长的描写。第一章,热血青年们在冬夜演戏回来:”有着黑漆大门的公馆静寂地并排立在寒风里。两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门开着,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里面是一个黑洞,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谁也望不见。”第四十章,觉慧乘上离家的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离开家了。他的眼前是连接不断的绿水。这水只是不停地向前面流去,它会把他载到一个未知的大城市去。在那里新的一切正在生长……前面的幻景迷住了他的眼睛,是他再没有时间去悲惜被他抛在后面的过去十八年的生活了。他最后一次把眼睛掉向后面看,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仍旧回过头去看永远向前流去没有一刻停留的绿水了。”
显然,巴金与大哥在家文化上的观念对立贯穿了《家》从孕育到问世的历程。正是这种对立不断强化并最终完善了巴金的‘‘叛家’’人格。又由于《家》的意识形态暗合时代新潮,它问世后,很快就家弦户诵、广为传布。借助着《家》的畅行,巴金本人作为“旧家庭的坚定的叛逆者”的作者形象也牢牢地扎根在无数读者的心中。
1956年底,巴金奉命作为“人大代表”视察四川文化工作。这是一次开心之旅,身份和地位使他被热闹所包围。在市长李宗林的安排下特意到了旧宅。整个大宅基本保持原来的格局。他在每一间房子里找寻旧迹,拍照留念,“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直到天黑,还意犹未尽。这次他想的是“以后我还会再来”。
四年后他果然又来了。1960年巴金回成都小住写作。他遍访亲友,观名胜,听川戏,吃川菜,实实地过了一把瘾。只是写作并不顺利。四个月里他写了五篇小说,都是他不情愿的、配合形势}向应景之作。还有一点也令巴金惆怅:正通顺街的老宅永远消失了。废墟上建起了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的宿舍。他再也没有机会重温旧梦了。
“梦里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孙犁)。从“文革”噩梦醒来的巴金重又做起他的归乡之梦。“近年来我非常想念家乡,大概是到了叶落归根的时候吧”。“我多么想再见到我童年时期的脚迹!我多么想回到我出生的故乡,摸一下我念念不忘的马房的泥土。”(《愿化泥土》)纪录片《巴金·家梦春秋》给我们提供了1987年巴金最后一次故乡行的珍贵资料。看过的人一定不会忘记老人在仅存的双眼井口俯视的镜头。从井水中一定依稀映出了少年巴金的面容!
他曾去过很多国家,他曾居住过很多城市。他曾义无反顾地冲决“家”的樊篱,在社会和文学的天空中自由翱翔。但他终于一次又一次地回来寻根,他斩不断与这个曾为乐园和囚笼的家的联系。中国人,隐藏在心底那根深蒂固、沉郁而温馨的家园情结呵,有几人真正能不受它的诱惑……◇
家梦春秋
坐落在北京市朝阳区芍药居文学馆路4S号的中国现代文学馆,是中国文学的殿堂,它记录着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的辉煌。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著名作家巴金于1993年首倡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可以说,作家巴金的手迹永远印刻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大门上,今天或未来的人们,都将与巴金的手迹相触摸,并在他的引导下,走进文学的殿堂。
在文学馆里,陈列着巴金获得的奖章、勋章和证书,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勋章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如美国、苏联、法国等等。
建造现代文学馆是巴金晚年最大的心愿,“当梦想终于成真的时候,病中的巴金却无法亲自推开这扇大门了。”
如果时光倒转80年,那时一只年轻的手推开了另一扇门,一扇沉重的封建大家庭的铁门,年轻的巴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生活二十年的家。
“那十几年的生活是多么可怕的梦魇!我读着线装书,坐在礼教的监牢里,眼看着许多人在那里面挣扎、受苦,没有声音,没有幸福,永远做不必要的牺牲品,最后终于得着灭亡的命运,那十几年里面,我已经用眼泪埋葬了不少尸首,我离开旧家庭,就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阴影,我没有一点留恋”。
这是巴金在离开家乡八年后,借小说《家》中的主人公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那时,巴金已乘着滚滚长江水奔向未来。他那颗年轻的心一定不会想到,在此后的人生中,他又几次重返故乡,而且每一次的心境又是那样的不同。
小说《家》,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流传深远的作品。它在不同的年代使不同的读者从中感受着不同的人生滋味。
“渴望自由而又逆来顺受的长兄觉新,在被迫中止学业并接受一桩不情愿的婚姻后,一连串的悲剧就降临到这个家庭的头上。觉新真正喜欢的梅表妹因痛苦悲惨地死去了,乖巧美丽的丫环鸣凤因为被乡绅冯乐山逼婚,投湖自尽,觉新娴淑的妻子瑞钰因为一句所谓“血光之灾”的预言,被迫到郊外生产,因难产得不到救治而死。这是什么样的家啊?美丽的生命一个又一个被毁灭。”在这些经典篇章中滴下的,正是巴金心里的血。巴金对死亡是极其敏感的,父母的过早去世,后来是祖父,叔父,佣人,轿夫……
人的生命被蹂躏被毁灭,死亡不断震撼着少年巴金的心灵,令他不能不鞭挞造成这种悲剧的制度。
小说《家》影响如此深远,“对旧家庭的仇恨”几乎淹没了读者的心,以至很少有人能触摸到巴金内心深处,对故乡,对家的另一种情感。
作家李辉的第一本著作即是《巴金论稿》,多年来,他与巴金老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友谊。对于巴金与“家”,李辉有着独特的理解,“《家》、《春》、<秋>是巴金的代表作,而《家》、《春》、《秋》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反对封建家庭。巴金于1923年就离开了家乡四川。那么给人的印象,可能是他恨自己的家。因为最早他写小说,也说我恨这个封建大家庭。但是我想写小说和一个人真实的生活还是有距离的。从巴金的生活和他自己的家庭观念来看,他对家的态度是有变化过程的。比如,巴金从二十岁左右开始便要反对封建、要求独立,那时他是反对封建家庭的。他希望有一种很和睦的家庭关系。其实,他个人的家庭留给他的东西还是比较温馨的。这反映在他从30年代初写《家》,到40年代写《憩园》,这其中蕴涵着一种变化,就是要追求一种和谐融洽,互相尊重,互相平等的家庭关系。”
其实早在1941年,当巴金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家庭观念的变化,他说,“我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我居然回到了我十几岁时住过的小屋,我匆匆走过这个把梦和真、过去和现实混淆在一起的老家,我想,以后我还会再来,说实话,对这个地方我不能没有留恋。”那时的老家,昔日盛况一去不返,旧居几易主人,大哥早已去世,唯有继母和寡居的大嫂以及侄儿侄女们,抚慰巴金漂泊多年的心,而巴金也以自己的人生感悟勉励晚辈。
李致,四川省文联主席,巴金大哥李尧枚的儿子。李致回忆巴金回家时说,“巴金在1923年离开成都,去南京以后,他一共回过五次成都。他在1941年、1942年回来了两次,我当时还是小学生,对他的理解不是很多。只是在1942年那次回来之后,他给我题词写了四句话:读书的时候要认真地读书,玩耍的时候要放心地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要做好人。这四句话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永远不能忘记这四句话》,它影响了我的一生。”
与继母,大嫂,侄儿侄女的相见,让巴金重新捡拾起昔日的温情,时间总是不断地过滤情感,包括爱和恨,留恋与厌倦,在一次次岁月风雨后,少年巴金、中年巴金、老年巴金,对于故乡、对于家,感受自然不同。
巴金四十岁的时候,遇到了自己一生的至爱——萧珊,结束了漂泊的生活,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到了晚年,他们居住在上海,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但月是故乡明,与上海相隔遥远的成都,一直牵动着巴金的心。
李致曾说,“巴老对家乡的感情非常深,特别是在他老年以后,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自己还记得一些思念家乡的歌曲,比如说《那就是我》,每当他听到这首歌,心情就非常地激动,他的心就像要飞回家乡一样。”
1987年,巴金终于梦想成真,一生中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了家乡。那一年,巴金八十多岁,距离上一次回家,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越到晚年,巴金思乡之情越加强烈。他多次对人说,我别的地方都不去了,只想再回一次四川。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李致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巴金回家之前,我曾告诉他,我说‘可能很多东西你都看不到了,你只看得见家乡的双眼井。’巴金就说,‘我只要看到双眼井,也满足了,双眼井是一个历史的见证。”’
巴金就是喝着双眼井里的水长大的。当年清澈如镜的水面上,曾经有一张天真率性的脸,好奇地张望。而今天,相同的井,相同的水,故人来访,映衬的却是一张刻满岁月的面容。但眼神依旧,还是那样真诚率性.
1923年巴金离开老家时,家的景象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里,门前台下一对大石缸,门口一条包铁皮的木门槛,两头各有一只狮子,屋檐下一对红纸大灯笼,门墙上一副红底黑字的木对联“国恩家庆,人寿年丰”,这幅景象也被巴金写进了小说《家》。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老屋旱已不复存在,但昔日发生在老屋里的童年往事却永生难忘。
1904年11月25日,巴金出生在成都正通顺街的李家大院,这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巴金的父亲曾经做过县令。童年的巴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母亲是他的保护神。在巴金的记忆中,母亲永远对他温和地微笑着,给他爱的温暖,爱的教育,许多年后,病中的巴金谢绝了所有采访,唯一的破例,只因为对方的话题是关于自己母亲的。
在这次采访中,巴金讲述了自己对家的印象,他说:“我觉得我的家庭生活是很幸福的,因为我得到母亲的爱。我的母亲很爱我,我幼年的生活, 家庭里面没有争吵。我的母亲跟父亲感情很好,我的母亲从小教我读诗词.虽然我从旧家庭走出来,但是我真诚地希望,每个家庭里面没有争吵,和睦地生活。至于小说《家》,是我把有些家庭的缺点集中起来写的作品.”
1987年,家乡人计划重建巴金旧居,人们根据小说《家》中的相关描写设计图纸,并取小说主人公觉慧之名,称之为“慧园”。当年巴金回家时,所见到的还只是一个模型,今天,‘‘慧园”已经建成,而巴金却不能再来了,只有他的读者们,不断走进这个园子,代替他寻找童年的旧梦。
在一个人的成长中,故乡的风土人情,文化传统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巴金身上同样如此。四川人的艺术一川剧就是巴金一生的至爱,在他漂泊四方的岁月里,川剧或悠扬或激越的乡音,常常伴他入梦。1987年,巴金回家听戏总是免不了的。那时,由川剧剧作家魏明伦创作的具有荒诞风格的新编川剧《潘金莲》正在四川省自贡市上演。一天晚上,巴金哨悄地出现在观众席里,魏明伦也由此结识了巴金。直到现在,魏明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巴金听戏大概有两个半小时,因为他的女儿、女婿都害怕他的身体受不了,中途几次都催他走,他不同意。巴金的戏瘾很大,他一直坚持着看完了全场演出。而且一直作为一个普通的观众坐在观众群中,一直以很好的状态看戏。我写的戏中有一部叫《潘金莲》,这出戏里有几旬台词和巴金有关系,这是巴金没有料到的。这出戏是所谓的荒诞戏,就是古今中外的事情都凑在一起唱。其中就有一段贾宝玉评论潘金莲的遭遇,唱段讲述的故事是宝玉同一个当代记者的对话。记者有几句唱词,‘比较学、跨朝代,巴金之家联想开。冯乐山就是张员外,鸣凤金莲同悲哀,三少爷觉慧今何在?你是觉慧呀,宝二爷与三少爷共一胎。’当戏演到这里时,巴金一下子注意戏就是在唱他本人啊。这个时候他笑了起来,他笑得像小孩似的,像个老童似的,我很少看到巴金这样笑。在这个戏里面,唱出了贾宝玉跟觉慧、鸣凤跟潘金莲之间的内在联系。巴金非常欣赏,他马上就跟我说,‘这个戏常好,中国当今封建的遗毒还比较多。《潘金莲》这出戏,虽然形式荒诞, 可是它的内容是严肃的。”’
魏明伦至今还记得他与巴金老人的约定,再回四川,再听川剧,可老人不能赴约了,像魏明伦一样深深思念着老人的,还有众多的家乡人.
1987年的回家之行,巴金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尤其在与当地文艺工作者的见面会上,巴金给与会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诗人流沙河青年时代就深受《家》的影响,在那次聚会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了巴金。
流沙河这样描述当时的情状,“那个时候,巴金说话的声音非常洪亮,看来他的身体非常好。我记得当时有一件小事,有一位同志说,巴老,你的脸色非常好。巴金只回答了四个字,虚火上充。言外之意,就是说,按照中医说的虚火上充脸就会红,说明人的身体并不好。看来,巴金不太喜欢听别人当面这样说他好,所以他用了‘虚火上充’这几个字。当时,我们大家都笑起来了,觉得他风趣。”
十七天的故乡之行,巴金终于要离去了。自从1923年巴金离开成都,到此时六十多年过去。当年出走,巴金怀着一颗年轻纯洁的心,今天重见这可爱的土地,巴金已经历尽人间沧桑,一头银丝替换黑发,但那颗年轻纯洁的心,却依然没变。
就在巴金离开四川几天后,李致收到了巴金从上海写来的信。他在信中说,“李致:我已经回到上海,正点到达,眼前全是上海的景物。仿佛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十七天过得这么快,我说我返川为了还债,可是旧债未还清,我又欠上了新债。多少人、多少事牵动了我的心,为了这个我也得活下去,为了这个我也得写下去。代我谢谢所有被我麻烦过的人。短短的十七天,像投了一粒石子在池水里,石子沉在水底,水面又平静了,但是我的心并不平静。”
李致曾说:“巴金觉得一个人活着如果不做事,长寿也没有意义。当然,我不完全赞成这个话,作为人都有自然规律。即使巴金到了不能写作的时候,由于他曾经为中国文学做了很多贡献,大家还都很尊敬他。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是,那次他回来以后,确实觉得自己呼吸了故乡的空气,感受到家乡森林、泥土的芬芳,为他增添了力量。回上海之后,他果然在自己生病躺下来以前,一直都在写作。”
一段漫长的与世纪同行的生命行程,巴金走得很累,却很执著。有:苦闷,有过失落,也不断被人误解,但他始终把握着人生的走向,把生命的意义书写得无比美丽。在他的背后,是母亲,父亲,兄长意味深长的目光,是巴山蜀水,故乡泥土的芬芳,伴随他走过世纪,并以知识分子的良心真诚地讲述着这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