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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以朴素流畅的语言,真实可信的情境与细节、坎坷而又充满希望的人物命运,生动鲜明地塑造了吴小兰、王德明、看护长、小刘、柳莹、李连长等一批老红军的光辉形象。通过这些形象,读者不难体会到中国革命的艰辛;不难明白党和军队是怎样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不难明白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是怎样一个党,怎样一支军队。该书更深刻的揭示,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撑与不竭的动力。本书无疑是一部以艺术形式进行潜移默化的革命传统和革命精神教育的好教材,是每一个青少年和青年军人都应该好好读一读的好书。
本书的女主人公吴小兰十三岁参加红军,走上了解放自己解放全中国的道路。而她一入伍,便随三五九旅踏上了长征路,在枪林弹雨中,在艰难困苦中,她与战友们浴血奋战,她身边的不少战友牺牲了,而她和活下来的战友们,经过战争的洗礼却更加坚强了,她(他)们都是雨后的向阳花,成为解放全中国百万雄师的骨干力量。
本书的女主人公吴小兰十三岁参加红军,走上了解放自己解放全中国的道路。而她一入伍,便随三五九旅踏上了长征路,在枪林弹雨中,在艰难困苦中,她与战友们浴血奋战,她身边的不少战友牺牲了,而她和活下来的战友们,经过战争的洗礼却更加坚强了,她(他)们都是雨后的向阳花,成为解放全中国百万雄师的骨干力量。
第三章
一
一九三四年秋末,龙家寨突然传来一阵风声:红军要来了,贺龙的队伍要来了。
早几年,我们这一带就传开了:桑植县出了个贺龙,他两把菜刀起家闹革命,如今带了成千上万的队伍,专门跟土豪劣绅和国民党作对,打富济贫,为穷人打天下。穷人们早就盼望红军到来,一听说红军真的要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一个个喜笑颜开,奔走相告。土豪劣绅却愁眉苦脸,坐立不安。有的还提箱夹笼,鞋底抹油,溜了。大地主跑汉口、长沙,小地主跑州跑县。金阴人这只老狐狸,这时候又当上了什么保安队长,派出他的狗腿子,带着几个横眉竖眼的保安队,挨家挨户抽丁捉人,强迫老百姓去修碉堡、筑工事,说是要准备抵抗红军。他们还造谣说:红军个个毛发三尺,青面獠牙,杀人放火,共产共妻,十二岁以上的女伢都要抓去当女孩队,服侍当官的……老百姓当面不敢说,背地里都骂:鬼才信你们那套,红军就要来了,看你们还能横行几天。
一天夜里,妈妈坐在桐油灯下纺纱,我在旁边搓棉花条,忽然听得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叫声,“儿呀,儿呀” 地叫个不停。妈妈停下纺车,身子一颤,眼睛湿润了。我晓得妈妈又在想满哥、顺姐了,就伏在她的膝盖上,连声喊着:
“妈妈!妈妈!”
妈妈叹了口气说:
“两个伢伢去了,你爹爹如今也不知在哪儿哩!”妈妈说完又长叹了一口气。
我和妈妈靠得更紧了,说:
“红军不是快来了吗,爹爹就会回来的。妈妈,爹爹真的就会回来的。”
妈妈望着我,勉强地笑了笑,又摇动纺车,发出嗡嗡的叫声,我也继续搓起棉花条来。
吱呀一声,从门外闯进来一个人,背着个工具箱,脸色焦黄,穿着一身破烂,可是两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在屋中间一站,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们。这不是爹爹吗!妈妈停下纺车,丢下手里的半截棉花条,猛然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在爹爹跟前呆呆地站住了。
我扑过去,抱着爹爹,兴奋得哭喊起来:
“爹爹!”
妈妈接过爹爹身上的工具箱,哽哽咽咽地望着爹爹说:“毅清,你……你到底回来了!”
妈妈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爹爹眼圈也红了。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激动地对妈妈说:
“莫哭了!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扬眉吐气的日子就在眼前啦!”
“什么?”妈妈忙问。
“你们还没听说?红军快到我们这里了!要不,我怎么敢回来呢?”爹爹把我抱到他的怀里,“嘿!这可有金阴人他们好看的了!”
爹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三根梗梗糖。他拿了一根塞到我的嘴里,说:
“一人一根,这是你的,这是……”
妈妈背过脸,用颤抖的双手把一碗热茶送到爹爹手里。
爹爹把剩下的两根梗梗糖放在桌子上,接过茶,惊讶地望了望妈妈,突然像失掉了什么东西一样,转动着身子,在屋子里寻找。
妈妈一怔,猛一下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捧着茶碗,走到妈妈跟前,急忙问道:
“满伢、顺妹哪里去了?”
妈妈沉默了一阵,才咬着牙说:
“你……你再也看不到他两个啦……”
“他们……”
“都被绝子绝孙的金阴人……害死了!”
爹爹像个石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两眼通红,像要冒出火来了。
咔嚓一声,爹爹手里捧着的茶碗被捏碎了,茶水洒了一地。
爹爹顿时眼睛发直,浑身发抖,焦黄瘦削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我抓住爹爹的手摇着,茫然地喊着:“爹爹!妈妈!”这时候,我才看见爹爹那痴痴呆呆的眼睛里,冒出了一串串的泪珠。
“毅清!”妈妈起身抽泣着,扶着爹爹坐下说,“我,我对不住你……”
接着,妈妈就对爹爹讲起了他走以后,金阴人如何来逼债,如何害死了满哥、顺姐,又如何逼得我当了童养媳,在刘家受尽了折磨。
爹爹那发白的脸又变得通红,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听着听着,他把那铁锤一样的拳头猛地往桌子上一砸,大声说道:
“好呀,王八蛋金阴人,你害得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吴毅清要不把你撕成碎片,不算人!”
二
窗外下着蛛丝般的细雨,寒风刮得树枝刷刷直响。
更深人静,突然镇子周围传来几声枪响,大狗小狗也接着狂吠起来,越吠越急。
妈妈喊醒爹爹说:
“不好,怕又是金阴人的保安队抽丁抓夫来了!”
爹爹披上衣服,跳下床,拿了一把斧头,急促地喊道:
“快,快,往后山跑!”
我睁开迷糊的眼睛一看,只见屋外一片火光,跑也跑不出去了。
“喂!老板,请开开门!”有人轻轻地敲门。
我们屏住气,没有吱声。我心头咚咚咚地跳个不住。我想:这个小茅棚不要说用力砸,稍微推一下,就会倒下来的。
“喂!你们听到没有,开——门!”
另一个大嗓门的人喊门了。门板敲得嘭嘭直响,几根柱子支着的茅屋摇晃着。看样子,敲门的人是生气了。
爹爹知道不开门是不行了,丢下斧头,就走过去开门。
爹爹的手刚摸着顶门杠,外头有人说话了:
“走开走开。你这火药筒脾气又发作了,多久才能改掉呢?,,
这是第一个喊门人的声音。他把那个大着嗓子喊门的人责备了一顿,又隔着门板,轻言细语地和我们搭话:
“老板,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赶了一天路,还没有吃饭,想在你们这里买点粮食!”
人心隔肚皮,半夜三更,谁晓得他们是些什么人。妈妈被那些土匪、保安队吓怕了,怕又上当,摇了摇手,叫爹爹先等一等再讲。门外的人见我们屋里没有动静,轻声说:
“老板,你们不开门,那就算了吧!打扰你们了。”
听声音,外边的人不少。真奇怪,不开门,他们为什么不踢不砸,还耐着性子,站在寒风细雨里磨牙呢?看样子,可能不是坏人。
爹爹妈妈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好奇地从门缝里往外头张望。我也用双手把茅草棚扯了条小缝往外看,只见场坪里站了好多人,黑乎乎一大片,有的人打着火把。火光在寒风细雨里一扇一扇的。他们的服装很不整齐,大的大,小的小,有的还穿着和老百姓一样的褂子。他们脚上穿着草鞋,腰上挂着挎包,头上戴着八角帽子,帽檐伸出老长,走起路来,上下呼扇呼扇。帽檐顶上,缀着一颗红五角星,在火光里来回晃动,显得特别明亮,鲜艳。
他们是保安队吧?又这样和气!是土匪、白军吧?又不抢东西。这三不像的队伍,莫非就是红军吗?
我问妈妈,妈妈不语,我问爹爹,爹爹摇头。
“三不像”的队伍,这时在场坪里围了个圈圈。一个背着盒子枪的高个子站在圈内,不知咕噜些什么,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只见他讲了一阵,把手一摆,队伍就散开了。一股人——我数了一下,有十一个,成一根线似的朝我们屋边走来。爹爹说:
“糟了,软的不行,他们要来硬的了!”
爹爹把身子紧靠在门上,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人挡住似的。妈妈紧紧抱着我,躲在门角落里。
他们并没有来敲门。只听得响起了一阵嘁嘁嚓嚓的脚步声。听声音,他们到我们屋背后的那块番薯地里去了。
提起那块番薯地,可来得不易呵!原先那是块兔子都不拉屎的荒土,茅草比人还高,黄泥巴夹着大石块,绷紧绷紧的。妈妈为了生活,拿着锄头,起早贪黑,泪一把汗一把地把这块地挖了出来,种上了番薯。妈妈天天像照顾细伢伢一样,干了浇水,瘦了加肥。总算差不多,一分力量一分货色,力气没有白下,番薯藤长得旺滋滋的,叶子遮住地面,看不见土,薯蔸裂开的缝像网一样。现在,爹爹和我都回来了,全家就指望这些番薯填肚子。这一来,全完了!
“三不像”的队伍没有锄头,他们一个个的用棍子、瓦片刨。我把耳朵靠在茅草墙上,只听得在他们里边有一个人说:
“同志,别乱刨。瞎子走路,一步步地来。”
“你这家伙,麻雀子屙屎,东一堆,西一堆,刨得个乱七八糟。
老板会骂我们的!我们第一次来到这偏僻的山沟,老百姓对我们还不了解。”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喂,马马虎虎填填肚子就行啦。快,把番薯藤扎起来,收拾收拾。”说话的好像是刚才轻声叫门的那个人。
忙了一阵,他们就要走了。有一个人对着我们的屋门说:
“老板,对不起,没经你们允许,我们刨走了三十四蔸番薯。钱放在地里第三堆薯藤下边,请收下吧!”
他们走了。我又跑过去,透过门缝往场坪里看。
雨还在下,他们的衣衫都淋湿了。这“三不像”的队伍,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披着小油布,有的撑着雨伞,在场坪里、大树下烧起了一堆堆通红的篝火。只见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水边,烧着番薯,唱着雄壮的歌子:
同志们,快快拿起枪,
我们是工农的武装。
要创造人民的新世界,
要打倒帝国主义国民党。
敌人发抖了,奋勇前进,
我们是无敌的红军,
抛热血头颅,把革命完成,
这是我们神圣的战争。
“轻一点唱,老百姓都睡觉了!”一个外乡口音的人说。
他们唱歌的声音变小了,仍然那样雄壮有力。
“红军,他们是红军!”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是红军,我去看看!”爹爹拿开了顶门杠,就往外走。
我也要跟爹爹出去,被妈妈拦住了。妈妈说:
“天漆黑漆黑的,又落雨,你去做么子?”
我无可奈何地在板凳上坐下来,眼睛直溜溜地望着门外,看到他们围在篝火旁,有的在唱歌,有的在谈话……我注意听他们讲些什么。只听到他们说:“这次要在龙家寨打个大胜仗。如今六军团同我们二军团会合在一起’,部队更多了。六军团是从中央苏区、从毛泽东同志身边来的,战斗力很强。有毛委员的指示,又有二、六军团这样精明能干的领导,要在龙家寨打一场大胜仗是十拿九稳的哕!”有个人说:“打完了这一仗,一定会在这一带建立革命政府。”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肯定要在这里发动群众,建立工农政权。”一位官长模样的人肯定地说:
‘当然要建立革命根据地哕!我们天天跑路、打仗、消灭敌人,就是为了建立工农革命政权么!贺老总不是要我们以毛委员
建立的井冈山根据地为榜样,红军打到哪里,就要在哪里发动群众,建立工农政权嘛。”另一个人接着说:“是啊!只要按照毛委员的主张行事,就会无敌于天下。”又一个人说:“贺老总多次在大会上给我们讲,六军团这支部队是任弼时同志从毛委员身边带领来的。他们对毛委员的方针、政策领会得深,执行得好,战斗力又强,要我们向六军团的同志学习……”
“贺龙同志说的对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我们一定要很好地向六军团的同志们学习。等这个仗打完了,同他们一起下去发动群众,建立苏维埃政权。咱贺老总在这一带活动了这么多年,许多老百姓都认识他,了解他,尊敬他,群众基础好,工作好开展。我们一面建立工农政权,一面扩大红军,壮大我们的队伍……”
没有多久,爹爹回来了。他又兴奋又激动地说:
“真是贺龙那个红军。我对他们讲,先到我屋里躲躲雨吧,莫看我们这茅棚子小,十个八个人还能容得下。可是他们硬是不肯进来。有一个么子长官,满脸和气地讲,半夜三更,不能打扰老百姓,还说这是红军的纪……纪律。”
“红军真是好人!”妈妈双手往腿上一拍,“要是那些遭雷打的白狗子来了,不把我们轰出去淋雨才怪哩!”
我紧靠在门上,直望着随风飘荡的篝火,直望着细雨中的红军,眼睛模糊了……
三
天还没有亮,我们全家就起床了。开门出去一看,红军一个影子都不见了,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左邻右舍的一些人站在场坪上纷纷议论。我跟妈妈凑了过去,只听得一个白胡子老公公在说:
“红军都是些天兵神将,来无影去无踪。昨夜明明有好多人亲眼看见,今天一早又不见了,真是……”
“听说他们打起仗来最厉害了。白狗子一看见他们就不要命地逃。”另一个人说。
我想起昨天晚上红军在我们地里挖了番薯,说过把钱留下了,就对妈妈说:
“妈妈,昨夜挖番薯的红军不是讲,钱放在第三堆番薯藤下边吗?我去看看!”
“唉呀!”妈妈望着我笑了起来,“蠢伢伢,那是宽宽我们的心。听说红军是打富济贫的队伍,一不捐款,二不抽税,他们哪来的钱呵。挖几个番薯,哪里还会给我们留钱哕!”
不管有钱没有钱,我也要去看一看。
我走到番薯地里一看,果然只刨出了三十四蔸番薯,薯藤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我翻开第三堆薯藤,就露出了一个红布包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又蹦又跳地跑到妈妈跟前:
“妈妈,你看!”
妈妈接过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两块光洋。
“唉呀,世界上真有这样好的军队。怪不得红军天天打胜仗。”妈妈感叹地说。
我把两块光洋敲得叮当响,看了正面看反面,看了反面又看正面。光洋,我长到十二岁,从来没有在我手里摆弄过。而这两块光洋,又是我们日夜盼望的红军留下的呀。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把纸条送到白胡子老公公的手里。白胡子老公公接过字条一板一眼地念起来:
亲爱的老板:
我们是工农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今天因为赶路,没有顾得上吃饭。为了继续赶路,消灭白军,所以未经你们允许,挖了你们三十四蔸番薯,现留下银元两块,请收下。
此致
军礼!
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某连连长李志刚
白胡子公公念完,赞叹不已:
“纪律如此严明,真是举世无双。”
姑婆听不懂白胡子公公的话,只是插嘴说:
“从盘古开天地,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军队。”
这件事,像一阵风似的在镇上吹开了。走到街上,许多人缠着我妈妈问这问那,好像妈妈什么都知道似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远远看见从山坳上走下来一队人。
我高兴得不得了,连忙指给妈妈看:
“妈妈,你说红军,红军就回来了!”
妈妈和几个跟她说话的老婆婆一听说红军回来了,喜出望外,踮起脚尖,打着眼罩往前看。
“红军来了!”
“红军来了!”
大家喊着,跳着,纷纷聚集到街口子上张望。 那股人越走越近,能看清眉目了。他们一个个灰溜溜的,倒
背着枪,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活像十八层地狱里放出来的饿死鬼。啊哟!不是红军。人群呼一下跑散了。妈妈牵着我的手就往家里跑。我们刚在屋后边的茅草丛里躲起来,保安队就领着白军进了镇子。
我拨开茅草,看见几个白狗子冲到了我们家里,为首的那个横眉竖眼的家伙,就是狗腿子金四。
金四大声吼道:“二木匠,你躲到哪里去了?你前天夜里偷跑回来,寻思老爷不知道吗?”
只听得“哐哐”,门踢开了;“哗哗”,酸菜坛子打烂了;“通通”,鼎锅砸破了,“咯咯”,仅有的一只鸡婆也被捉去了。我气得脸皮发烧,可是也不敢喊叫。
白军在镇子上乱闹了一气,溜了。
我和妈妈回到家里一看,哪像个样!凳子桌子、锅碗瓢盆,砸了个稀烂。床铺上摆着几堆臭熏熏的人屎。真不是人干的,还不如一只癞皮狗,狗屙屎还选选地方呢!
妈妈担心在外头做工的爹爹,就领我到街上去找。
街上更惨。人屎马粪,锅盆碗筷,猪头牛皮、鸡毛鸭爪,到处都是。街东头龙其顺的妹妹,才十三岁,就被白军糟蹋了,只剩下一口气,脸色灰白,嘴里冒着白沫。街西头卖豆腐的陈跛子,白军要抢他的豆腐,他不让,顶了几句,被一个保安队捅了几刺刀,倒在血泊里。陈大娘呼天喊地,疯了……
我和妈妈不忍心再看下去。满街找爹爹,四处打听,都说没有看到。这多急人哪!
镇子里不见爹爹的影子,就到镇子外边去找。我和妈妈出了镇子,走到小溪边,就看见一个人从桥下走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正是爹爹。
原来爹爹在别人家里做工,听说保安队领着白军来了,就往家里跑。刚走到桥头,白军就过来了。他见势不妙,连忙跳了下去,躲在桥脚下的芦苇丛里,等白军走远了,才钻出了芦苇。
四
秋风吹拂着山林,画眉、喜鹊、八哥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来的飞鸟,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在山林里飞来飞去,红色的枫叶在晚霞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我靠在门框上,凝神地望着远处的山林,心里老是惦念着红军,心想:白军要是追上了红军怎么办?我心里像给猫爪抓一样,乱糟糟的,忙扭转头来问妈妈:
“妈妈,要是红军跟白军打仗,哪边能打赢?”
没等妈妈开口,爹爹搭腔了:
“红军打白军,就像老猎手打野物,一枪一个,白军哪里是对手!”
是呵,红军生龙活虎,人强马壮;白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红军打白军,百战百胜。我这才放心了。
天黑麻麻的,没有月亮。我隐隐约约听得远处传来了隆隆的炮声。不久,屋前屋后的山上,也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爹爹牵着我们,跑到后背山上的小石洞前面,对妈妈说:
“怕流弹伤人,你们先在洞子里躲一躲。我到下边找我表兄弟他们去!”
妈妈很担心,扯住爹爹问:
“枪响炮轰,你找他们做么子去?”
“我们早就盼红军,红军来了,我们不能站在旁边看热闹呀!”爹爹笑了笑,又压低嗓音说:“我跟他们都约好了,给红军帮忙去!”
爹爹说完,飞也似地下山去了。
我们走进山洞,只见姑婆也在里面。她弓着腰,嘴里不停地念着:
“观世音菩萨,土地公公,闪电娘娘……你老人家显显灵光,保佑红军打胜仗……”
我虽然不信神,但从心眼里希望红军把白军打败,把他们一个消灭光。
哒哒哒……,通通通……红军和白军打了大半夜,枪声炮声响个不停。
三星歪了,突然听到杀声四起,响声震天,军号在山谷里嘀嘀哒哒地吹响了,我们的山洞也好像在摇晃。
过了好久,枪声逐渐稀落下来,战斗结束了。天黑一阵以后,东方露出了乳白色。
我们出了洞子。只见周围山上红旗飘扬,人声鼎沸。
山上、田里,到处看到白狗子的尸体。活着的白狗子丢盔卸甲,没枪没帽的,断腿缺胳膊的,被戴八角帽的红军押着,从我们身边走过。那做尽了坏事的金四也被打死了,像条死蛇似的蜷缩在路边。
我远远看见爹爹、表叔和许多人担着枪,往禾坪里堆放,就高兴地指给妈妈看:
“妈妈,那不是爹爹、表叔他们吗?”
“走,看看去!”妈妈拉着我就往禾坪里飞跑。
我走到爹爹跟前,兴奋地问:
“爹爹,哪里捡这么多枪?”
爹爹拿起一支枪,把枪栓拉得哗啦哗啦响,乐呵呵地说:
“从白狗子手里缴来的。”
正在爹爹说话的时候,一个高大壮实的红军走了过来,一边帮爹爹码枪,一边满脸堆笑地对大家说:
“乡亲们,谢谢你们!”
爹爹高兴地说:
“哪里哪里,红军为我们穷人打仗,我们出点力气是应当的。”
我扯着表叔的衣衫低声问:
“这是么子人?”
“是个团政委,跟团长一般大。”表叔附着我的耳朵说。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红军的团政委,只见他身穿黑色军装,腰中间的皮带上,挂着一支小手枪,八角帽戴得端端正正,帽檐上的红五星,在阳光下闪闪放光。他那圆圆的大脸,就像一块烧得半红的铁,他那眼睛一闪一闪的,总像在微笑。
不知怎么我就走到他的身边,头一扬,手指着地下那一大堆枪说:
“红军叔叔,这么多的枪,给我一支吧!”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笑嘻嘻地问:
“你要枪干什么?打麻雀呀?”
“打白匪军。”
我伸出拳头晃了晃,正正经经地回答说。
“好呀!”他把枪托放在地下,用手比画着说:“看,你踮起脚还没有枪高哩!等你长高了,就发给你一支!”
我还想跟他讲。妈妈扯了我几下,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红军叔叔忙得很,你缠住人家吵么子?”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那个团政委笑着对妈妈说,“这是你的孩子吗?多大了?”
“嗯,”妈妈点了点头,“十二岁了。”
“有几个孩子?”
“原先有三个,叫那绝子灭孙的金阴人害死了两个,如今就剩了这根独苗苗。”
妈妈说到这里,眼睛又湿润了。
“哪个金阴人?”那个团政委又问。
“就是他!”妈妈用手指着前面说。
我抬头一看,又有几个红军押着一队俘虏往禾坪里走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秃脑壳,他正是我们的仇人金阴人。
周围响起了一阵忿怒的喊声。爹爹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把金阴人那低着的秃脑壳往上一掰,大声吼道:
“金阴人呀金阴人,老子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骂着,骂着,爹爹伸出右手,用那长年累月做工种地磨得铁硬的手掌,狠劲地往金阴人的脸上啪啪扇了几耳光。金阴人往后趔趄着。我和妈妈也一齐扑了过去,往金阴人的脸上猛抓猛打。
“打,打死这个王八蛋!”
周围的群众一齐喊着拥上来。
爹爹搬起一块脸盆大的青石头,正要往金阴人的脑壳上砸去,那个团政委过来拦住了,对爹爹说:
“老板,先忍一忍吧。这个家伙血债累累,还要交给群众公审哩!”
爹爹把手里的青石头慢慢放下来,牙齿咬得嘣嘣响。
“红军胜利了!”
“红军万岁!”
“共产党万岁!”
漫山遍野的群众欢呼起来。我和爹爹妈妈也大声地笑着、跳着、喊着。 一夜工夫,龙家寨变成了另外一个天下。穷人一个个喜笑颜开,相互道贺:“天亮了,穷人出头了!”
五
红军打了胜仗后的第三天上午,镇子里锣鸣鼓响,鞭炮喧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集合在河滩边的坪里开大会。
太阳出来了。
在那临时搭成的台子中央,挂着一面鲜艳的镰刀斧头红旗。两边的凳子上,坐着红军和穷苦百姓选出来的代表。爹爹穿着一身洗得于干净净的蓝布褂子,满面红光地坐在表叔的旁边。
妈妈这天的心情特别舒畅。她一边往台子前面挤,还不时地跟熟人打招呼。
一个红军走到了台子中央。我扯着妈妈的衣袖高兴地说:
“这个人,不就是打仗那天在禾坪里碰到的那个团政委吗?”
妈妈打着眼罩看了看,点头说:
“是他,就是他。”
那个团政委在台中间一站,望了望台下的人群,高声地讲着:
“乡亲们!我们工农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工农劳苦大众谋利益的军队。国民党反动派调了大批军队和一些反动地方武装向我们进攻,梦想把我们消灭掉。可是敌人打错了算盘,这一仗就被我们消灭了十个团,抓了两千多个活的,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
人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乡亲们!我们穷人世世代代做牛做马,受苦受难,那些土豪劣绅不耕田、不种地,吃鱼吃肉,穿绸缎,住高楼。”说到这里,他用手往台脚下一指,大家的眼睛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金阴人被反绑着双手,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像你们龙家寨的大恶霸地主金阴人,他不光剥削穷人,还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害死了好多人。这回,他又带了保安队和白军来打我们,真是罪大恶极。现在,这个家伙就交给群众处理。”
接着,爹爹跟许多受过金阴人害的人都上了台,一个个地控诉金阴人的罪恶。
“杀了他!”
“把他五马分尸!”
“杀!杀!杀!”忿怒的群众爆发出一个声音。
“对,应该杀!”政委讲话的声音更大了。“但是,永顺县不光一个金阴人,湘西也不只这一个土豪劣绅。所以,我们要闹革命,打天下,把压迫穷人、剥削穷人的敌人统统打倒。将来,不光我们永顺县,整个湖南省,全中国,全世界都是我们穷人的天下。”
“打倒土豪劣绅!”
“打倒国民党!”
“打倒帝国主义!”
“红军万岁!”
“共产党万岁!”
人们振臂高呼,激动地喊着口号。会场两旁的人打起锣敲起鼓,口号声响成一片,像一阵春雷,惊动了沉静的山谷,唤醒了受尽欺压的人民。
河滩上响起了一阵复仇的枪声。我们家的仇人,不,全龙家寨穷人的仇人金阴人,像一个死王八,四脚趴着啃地皮去了。
觉醒了的群众,由红军的那个团政委领着,拿着梭镖、斧头、菜刀、叉子,担着箩筐、木桶,奔向金阴人家里,奔向土豪家里,推开门,砸开仓,成堆的稻谷,成箩的光洋,成箱的布匹,……都搬了出来,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红军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穷人。
这是一场革命的风暴。爹爹、妈妈和我都卷进这场风暴里了。
六
“扩红队”打着旗子,敲锣打鼓,到处宣传。其中还有一些女兵,剪短了头发,和男的一样打扮,穿得整整齐齐的,腰上还扎着皮带。她们又说又笑,好像在她们的心里,没有半点忧愁似的。
那些女兵特别惹人注意,她们到哪里,哪里就围了个水泄不通。像妈妈这号人,从不愿意凑热闹出头露面的,打从参加了红军在河滩上开的那个群众大会,她的心就活动开了。她在屋里听见“扩红队”的锣鼓响,连忙把针线放下,对我说:
“小兰,走,我们也看看去。”
我和妈妈凑在人群边边上,只见两个女兵叭哒个竹板唱开了:
想从前,道从前,
穷人日子似黄连。
三天锅里不见米,
五天灶里不冒烟。
财主剥削似虎狼,
逼得穷人命归天。
这好像就是指我们家说似的,妈妈听了,簌落落地掉下泪来。
说今天,道今天,
你拿斧子我拿镰。
工农群众来革命,
打倒土豪见青天。
共产主义要实现,
人民生活乐无边。
妈妈听到这里,含着眼泪笑了。
乐无边,乐无边,
白军还在眼面前。
穷人要想坐天下,
拿起枪来莫迟延。
扩大红军一百万,
谁想报名到台前……
“我参加红军!”
“我报名!”
表叔头一个跳到了圈子中间。随即,又有许多青年都报了名,可就是没有一个女的。
我早就想参加红军了。“扩红队”刚一到我们镇上,我就瞒着妈妈问过“扩红队”那个打锣的小红军,他说女的同样可以当兵。现在不正好报名吗?我仰起头对妈妈说:
“妈妈,我也要报名!”
妈妈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摸着我的头说:
“小兰,你还小,怎么能当兵哕?再说,你是有婆家的人啦,要是走了,刘家找我们要人怎么办?”
不提起刘家还好些,一提起刘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挨陪着妈妈回到家里。
夜,静悄悄的。屋子里无声无息。月亮像被谁挖了半边,剩下一弯月牙。
月亮西斜了,我翻来覆去合不上眼。我想:难道我命里注走要当童养媳,受折磨吗?
一线银光从门缝里射了进来。随着这道银光,仿佛传来了河滩上那个长得高大壮实的红军政委的声音:“我们要闹革命, 打天下,把压迫穷人、剥削穷人的敌人统统打倒!将来……全世界都是我们穷人的天下。”
“对!一定要当红军!”我的决心就这样下定了。
爹爹在后半夜才回家。我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才看见他。爹爹说:
“小兰,你参加红军,爹爹非常赞成,我在农会里,就是做的支前扩红工作……”
妈妈忙接过话说:
“参军要得,只是你要先回刘家去,再从他们那里去当红军,免得他们往后来扯皮绊。”爹爹又叮嘱说:
“也好。他们七里坪也有红军。油嘴婆婆要是阻拦你,你就找农会。”
只要能参加红军,回刘家就回刘家。红军一来,金阴人都被我们打倒了,看你油嘴婆婆敢把我吃了?我决定明天就回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