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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不断的乡村血脉
王宗仁
我读了谢枚琼即将出版的这本散文集,得到了充实和愉悦。平淡的题材,轻松的行文,常常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些很有意思的火花,着实启发我由此及彼地思考了一些人生的事情。这是意外的收获。我尤其喜欢《像鱼一样散步》这篇散文,序就由此谈起吧。读罢这篇短短的散文,掩卷许久,枚琼酿出的诗意依然轻盈地漫起,并优美地流淌着。它给我留下了一块空旷丰盈的天地。一种享受。
你大概也散步吧,可是你会像鱼一样散步吗?那么鱼是怎样散步的呢?鱼说: “散步就是散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游泳,一甩尾,一划鳍,逡巡也罢,游荡也罢,与散步这个主题之外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鱼的散步,或者说真正意义上的散步。尽管每个散步者都是奔着健康的主题来的,但是为数不少的人,真的迈开步子后,就不顾及精神上、心理上的释放和张弛了,那也叫散步‘吗?你看他们, “一个个步履匆匆,边走边做着动作,有甩手摇头的,有搓肚揉腰的,干脆还有倒着走的,模样甚是滑稽"。两相对比,鱼的散步是活活泼泼的生灵,它的散步是享受快乐的。而这些人呢,因为没能从纷纭尘嚣中走出来,所以是负重散步,索性称之为行军吧!
谢枚琼让我们从鱼身上体会到了散步的真正底蕴。然而有一点,人恐怕难以做到,如作者所言,在河里散步的鱼,你不知道它自哪里来,但它不会再到那里去。水里都是它们的家。人呢?不管散步到何处,最后还得惦着回家。这无法跟鱼比。但是,人完全可以做到像鱼一样暂时把家忘掉,而专心致志到你的散步上。
我想到了写作,散文写作。如果能像鱼散步这样的状态,信马由缰地轻舒自由地写,努力朝着恰到好处、少留痕迹的“无技巧的技巧"的境界走去,还愁写不出好散文!信马由缰,我指的是写作的心态。我猜想,谢枚琼的不少散文大概就是以这样的意愿和向往写就的,或者说是竭力向着这一步前行。
好的散文总是写得最轻松最顺手的作品。并不在乎你写了什么,而是你写的文字告诉了人们什么。远山是美丽的,近水同样也诱人。当然要我说自己脚下的那块土地才最可靠。谢枚琼选择的题材更多的是身边一些很容易被人忽视的事物,谁没有经历过第一场雪和领略过山风的拂身?谁没有走过乡间的田埂和凝望过蓝天上飘动的白云?谁没有看见过三伯那样无奈的眼神和遇到过任爹那样孤独的好人?难能可贵的是,谢枚琼不但写了司空见惯的事物,而且在这些并不那么沉重的凡人小事中有独得之美,.为读者打开了另外一个洞天,让人们有了深层的醒晤。耐读耐思。这些绵绵藏劲的散文,便是他给读者创造的艺术空间。从而我想到,包括散文在内的文艺作品不能停留在感性认识上,也不能仅仅局限于理性,而要进入到感情中去。这是最重要的。感性,理性,感情。
我以《向阳的山坡》和《城里的鸡鸣》为例,谈谈谢枚琼在轻描淡写中透着敏锐沉思的散文创作。散淡出滋味。这两篇散文都是乡村题材,可以看出作者的血脉和乡村那种撕不断的感情。
在《向阳的山坡》中,作者选择了一个“在山村随处可以捡拾到的地名"——野鸡坡,作为切人点,洞开的却是浸透着乡村生活气息的多姿多彩的画卷;他在走向远远的山坡时,仿佛就看到了年迈的母亲在村口翘首盼儿归家的急切影形;山坡上那棵苦楝树,牢牢地系着他的身,更多的是他的心,使他虽然有飞越这一片山坡的想法,却注定飞越不了;父亲苦心腌制的一地火土灰挺立在山坡上,那是一道独特的黑褐色风景;未成年的弟兄聪被白血病夺走生命后,按乡规不得葬人祖坟,只能躺在与山坡遥对的另一块坡上,这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坡上的野菊侵占了他心底那一块最真实最质朴的领地,因为野菊旁安葬着一生最喜欢也最会喝茶的祖父的灵魂……这就是山村的坡地,推开后窗就能看见的坡地,村子依在它臂弯里的坡地。作者对这片浸渗着农人们血汗的坡地,有着复杂的感情。但是对它的认识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生经历的不断增加而由浅入深地推进。 “野鸡坡,听起来一点儿不雅,无雅之中却实实地蕴藏着一种大雅。”作者说,这是他对山坡最深刻地阅读与体验后得出的结论。应该说是最初的结论。当作者的脚步从坡地出发,沿着那条曲折坎坷的野径在山村之外蹒跚时,特别是一些见惯了灯红酒绿的人,却偏要打着“回归”的旗号去原始与落后的词语里胡搅乱挖时,作者再次阅读与体验坡地,深切地体会到,某些人眼里的所谓宁谧安详的乡村美,那仅仅是色彩和镜头所描绘的肤浅的美,并非骨子里的美。真正的骨子里的乡村美,应该是美中有爱憎,美中有疼痛,美中有依恋。爱是美,痛是美,恨亦是美。这种美是真正投入了感情和生命体验的美,是永远无法拒绝的美。坡上有挥汗如雨劳作的父亲,有悠然自得为农家奉献的老牛,有啾啾噙鸣给山村唱歌的小鸟,能拒绝吗?所以作者预言: “从坡地开始的足迹最终将回到坡地。”普普通通的坡地,平铺直叙的写作,读起来却委婉动人,使人得到了一份真正的人生珍藏。靠的是思想练达,立意深远。
同样,《城里的鸡鸣》这篇散文也是题材虽小,容量巨大。它通过鸡鸣这样一件琐事所揭示的人与鸡相处呈现的复杂关系,以及由此引发而来的深痛思考,令人震撼,发人猛醒。鸡鸣是乡村流行且永不衰老的音乐,它为乡村新的一天拉开了帷幕。没有鸡鸣的乡村还算乡村吗?然而,城市把鸡鸣叫做噪音污染,拒绝鸡鸣。但是城市不拒绝把能啼能鸣的鸡当做美味佳肴。城市人杀鸡之残忍、快捷,堪称绝技。也许他们为了扫净这鸡鸣才这般残忍吧!既厌烦鸡鸣又贪婪鸡肉,大概只能用惨不忍睹地杀鸡来实现这双重的目的!
鸡们“没有因为身处陌生的异乡而拒绝歌唱,也不曾因为难以预卜的命运而垂首忧伤。反而,它高昂着头,扑腾着雄健的双翅,引吭高歌。也许,它有一个朴素的原则:该唱的时候就唱,就要证明生命的存在。它也许会认为,如果没有了歌唱,它的生命即使延续着,也无任何意义。"鸡的这些想法,包括上面提到的“鱼说",其实就是作者的想法,是作者在说,他把其借给鸡,借给鱼。看似闲笔,实则妙笔!鸡的形象高大了,散文的闪光点也亮了。这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散文,什么意思?也许说不大清楚,道不大明白,只能慢慢去感觉吧。能把散文写得有意思,是一种境界。
散文要有思想深度,通过形象表达深度。思想深度由感情深度和生命体验的深度来决定。我在读谢枚琼的散文时,总有一种感觉,他对故乡那方热土的撕不断的感情血脉贯串始终,即使他离开故乡写别的题材,仍然隐隐地流淌着这种血脉。正是这种感情,使他创作出了源于这方热土又高于这方热土的散文。当然,需要强调的是,并不是他所有散文都写得精当意高,就这本集子而言,有些篇章还是缺少打磨。我们在分享他散文艺术的同时,仍有更多的期待。
2008年国庆长假于望柳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