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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摄影师的西行漫记

王搏的手机几乎从不打电话,也不接听电话。网上他公布的手机号码旁也会加个括号注明:只...[详细]

张天一:北大硕士毕业为何卖米粉

2014年,我即将结束在北大的硕士学习生涯,也面临着毕业的选择,我选择了开一家米粉店。...[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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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为康巴姑娘曲西送一束花。

不过她在高原上的理塘县,海拔四千米,送花基本上无法成为一个选项。

你当然听过无数歌曲中歌唱的草原,莺飞草长,开满碗大的鲜花。我不能说你被骗了,但是理塘草原如同滚烫的铁板,虽然开满了小花,但是只要一拔起来,很快就枯萎在强烈的日晒下。说是“花色遥看近却无”更合适。

所以绝妙的采花时间,是太阳升起之前。那时候,理塘草原会弥漫着牛奶般的薄雾,采花的你会浑身湿透,双脚“拖泥带水”,牙齿冻得乱撞,铁青的手上握着一小把瑟瑟发抖的小花。

这个场景其实不乏浪漫,我想这样敲开曲西的门,呵着白气将沾满泥土的花送到她手里作为生日礼物,我想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路线都已想好。只不过这个计划有一个问题:她生日时,我不在理塘,我在上海。

而你根本找不到一个清早起来为你去草原采花的理塘人,所以送花计划就此出局,我决定改为送藕。

这是因为曲西爱吃藕,全家只有她一个人爱吃,全理塘县爱吃的估计也没几个。我在理塘的时候,特地留心调查过,有些饭店居然能做藕,但糖醋藕、凉拌藕等一律不会,会的只是倒进高压锅煮。

也难怪,海拔这么高,高压锅就成了镇宅之宝。

送藕同样也很浪漫,我立刻开始幻想,理塘金色的黄昏,尘土飞扬,有人敲响曲西家的铁门,曲西走下去,那人突然揭开锅盖,三大段蜂蜜色的藕块虎视眈眈,炫耀着甜蜜。

“姑娘,有人送你藕,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更加美丽,正儿八经的。”

我当时特意留了几个饭店的号码,诸如川西小吃店、吃在四川、成都小吃店等。这些小吃店颇为相似,早上的薄雾里,他们的煤炉滚热,喷出一氧化碳,让本来就缺氧的理塘更加憋闷,我看到在里面吃饭的食客们无一例外嘴唇乌紫,食不知味。

现在,在曲西生日,也就是八月十一日的当天早晨,上海阳光灿烂,我喝下热咖啡,气定神闲,开始给饭馆挨个打电话。第一个是“吃在四川”,这个名号很大气,而且很国际化,因为有英语招牌:Eat in Sichuan。

“你们这边,有没有藕?”

“啥子唉?”

“藕,就是莲藕,”

“啥子哦?”

好吧,再换一家,川西小吃店。

一个藏族女人的口音,她声音惊慌。

“你们这边,有没有藕?”

“阿罗,我听不懂哦。”

“阿娅(藏语:姐姐),藕有没哦?就是藕,荷花的下面,梅朵(藏语:花),荷梅朵。”

“梅朵?梅朵我们这里没的哦。”

我出汗了,简直可以想象这个藏族女人,两手满是面粉,在理塘初升的朝阳里,目瞪口呆地听一个人问她们煮不煮花。

“就是……就是……观世音菩萨仁波切肚子里面长出来的梅朵那种下头的圆圆的可以吃的萨玛萨玛的东西你们有吗?”我攥紧拳头,孤注一掷。

“卓玛,你来听嘛……”她显然比我更加焦虑。

然后传来了“嘟——嘟——”

第五家,最后一家,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们这边莲花下头的那个圆圆的东西可以吃的有没有?”

“你说的是‘哦偶’撒?”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

原来如此。

“ou”在这里要发一个“eoh”的长元音,绚烂至极反归平淡,我于是说:“eoh有吗?”
“没得。”

完蛋了,藕的计划就此破灭,但我并不放弃,要说理塘的生活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耐心。在理塘我可以整个下午都在等一个朋友,可在上海他迟到十分钟我就开始焦虑。不单单是我,我的朋友们也说,海拔越低,耐心就越低。

我再次翻看手机,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名字叫作“理塘花”。

这个人是谁,我苦思冥想后,发现此人乃一家花店的老板,理塘所谓花店,卖的都是盆栽的耐旱花朵,更近似于盆景。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和他聊了几句,又莫名其妙记了他的号码。

那个花店的前后左右全都是台球桌,位于理塘最休闲的两条街道之一,另一条上全都是茶楼。我赶紧拨号,那边传来令人安心的普通话,而且他还记得我。

“那个,你有没有藕?”我问。

然后一切顺理成章,他没有藕,对,理塘县也没有藕。但是他的姐夫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正要从最近的城市雅安来理塘,他可以为我带藕。

我赶紧给这个姓赵的司机打电话,生怕他已经上路了。

还好,赵司机还没起床。

“我想带一点藕给一个姑娘。”我说。

“哦。”他倦意未消,想了想,又嘿嘿地笑了,“eoh断丝连,嘎?”

总而言之,赵司机最后给我的建议是,他可以从雅安买来玫瑰花,然后火速上路去理塘,半天时间,还不至于干枯。至于藕就算了,他觉得我送一个姑娘藕,简直是不可思议。

“送啥子eoh嘛,送火锅要不要得嘛?”

我算算时间,觉得很麻烦,大半夜敲门送花算什么?

赵司机坚定地表示他可以在日落前冲过高原山路,赶到理塘。我知道从雅安到理塘的路有多么漫长,但是这个赵司机让我感动。我觉得这么有信念的人,定会成为理想的送花使者。

中午,赵师傅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我可以想象,他开着一辆菠菜色的小汽车,在波浪一样的群山中,和阳光赛跑,向理塘前进。

那样的山路,是货真价实的羊肠之路啊,落满灰尘的车后座上,居然放着玫瑰花,我突然觉得真是浪漫。

问到曲西的生日,也费了不少周折。

我问她的生日是哪天,她很困惑,因为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传统藏人似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不过妈妈总是记得女儿生日的。

“六月十三号哦,”阿妈拉姆笑吟吟地说,并且加了决定性的一句:“是藏历。”

于是,为了得到曲西的汉历生日,我就得去研究藏历。其中还夹杂着复杂的闰月计算,我几乎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推算出来她的生日是汉历八月十一日。

“曲西,我发现了你的生日是八月十一日。”我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她朦胧地说。

太阳落下去了,最后的余晖从我的手指上渐渐退去,如同海浪一般的夜色从东方升起,向高原蔓延。此刻,理塘正是我想象中的金色黄昏,飞虫和灰尘,一同在空气中画出忧伤的弧线。

我等着电话。我想到上次去理塘的师傅,那藏族司机晃着一头长发,坚持要给我介绍理塘的女朋友。“让她给你洗衣服嘛,嘎?”他说,“我这么大哦,从来没得洗过一件衣服,袜子都么有洗过。”

上海天已经黑了,理塘还有一个多小时天才会黑。我想象着,曲西打开阳光下赤红色的铁门,疑惑害羞地看着这个捧着鲜花的大叔,门外孩子们踢着石子跑过,她生日这天的最后阳光,即将落下。

“哦,你是曲西,嘎?”

“哦,你是……”

我不知道谁更尴尬,是曲西还是那个赵大叔。

深红的花瓣摇曳在淡紫色的空气中,曲西家那熟悉的院落中飘满如酒般的香味,这当然比藕好太多了。

“花送到了,你教我说的话,我都给她说了。”赵师傅的口音,依然不紧不慢:“哦,那个伯姆(藏语:姑娘)哦,哈哈,乖得很,给我谢谢地说了,你可以打电话了。”

而且他还不忘抱怨:“我为了抢时间哦,车子开错地方了,警察罚了我两百块钱,我亏惨了,亏惨了。”

我过意不去,我说,我和你分担一下吧,毕竟本来你不会去买花的。

“不用!”

“喂?喂,收到了吗?那花,漂亮吧!哈哈哈哈!”我故意显得很不在意。

“我听得到,你不要那么大声嘛……”

“……”

“你,是不是来理塘了?”

“没,我真没去,你听,上海的汽车声。”我把电话伸在夜空里。

“哦。”

“那花,你喜欢吗?”

“嗯,有点枯了,边上。”

“哦,没办法啊,太远的路了,那,生日快乐……”

“今天不是我生日哦,我后来又问我妈妈了,是八月十六日。”

“……”
 
(《康巴情书》,凤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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