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勇士

——《巫师简史》印象

“巫师赵天国十四岁那年，从父亲手中接过法器——一块锈迹斑斑的羊胫骨时，就从一盆清水里看到了他一生的结局。”

这是《巫师简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5月版）的首句。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

这是因“汇集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现实生活”而荣获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孤独》的开头。

《巫师简史》讲的是湘西，《百年孤独》写的是拉美，两部作品的创作背景和艺术旨趣也不一样，但是它们却是两个互文性极强的文本。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因梦定居与赵氏巫师受神启而传位，奥雷良诺的17个儿子回马贡多寻根却在一星期内横死与巫师交出法器后七七四十九天内死去的劫数，奥雷良诺在娘肚里就会哭与雷老二的未卜先知……简直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但是，《巫师简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才是血亲，《百年孤独》顶多只能算它外貌有几分相近的表亲。

《第二十二条军规》是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发表于1961年的著名反战小说，“黑色幽默”最重要的作品，讲述的是二战时期，驻扎在地中海“皮亚诺扎”岛上的一个美国飞行大队的故事，情节荒唐滑稽，人物性格反常无理，主人公约赛连是一个逃兵。《巫师简史》讲述的是湘西一个名叫猫庄的村庄自清末至上世纪50年代初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的故事，主人公赵天国，其生命轨迹为建石头房子筑寨墙、种鸦片购买枪支，买丁、装瘟逃丁、阻止扩红武装抢丁、贿赂政府官员，内容就一个字：逃。

赵天国吼：“我们猫庄人自古就不当兵，国民政府时也没出一个。再说嘛，我听说那个朝鲜国在猫庄的几万里之外，它也不是你们的新中国，你们拿猫庄人的命去保卫他做个啥吗？”

约赛连则嘀咕：爱国——关我屁事，保住小命才是人生要务！

《西游记》是中国的四大名著之一，讲的是一个修道士带着他的一个仆人和两只宠物漫游的故事，据说他们建立了很多丰功伟绩，实际上不过是今天打死一只蜘蛛明天搞定一只蝎子而已。一瑞典小学老师如是给他的学生介绍我们的《西游记》。倘若《巫师简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一起走进他的课堂，他一定会说：赵天国是黑眼睛塌鼻子，约赛连则鼻梁高耸眼珠碧蓝，他们一个是驱鬼祈福的巫师一个是杀人的机器，一个生活在美国一个苟且在湘西，但是他俩都是彻头彻尾的怕死鬼，所不同的是，约赛连关心的是自个儿的小命，赵天国忧戚的则是猫庄的存亡。表面上看，《巫师简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两本书毫无共同之处，其实，它们讲的故事却毫无二致——怕死鬼的故事。

生和死是生命的不同形式，是一体的，犹如事物的两极，没有死便没有生，生命也因之失去了依凭。怕死是一种极为正常的情感，是生命最为基本的特征之一，但是，千百年来，它却像一个品行不端的穷亲戚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我们的嘲弄、贬抑和唾弃，殊不知怕死即乐生，即对生命的敬畏，即热爱生活，如果有那么一天，“怕死”这个品行不端的穷亲戚离开了我们，那么，我们也就走到了尽头。

我们反复强调的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我们恨不能将整个世界压在文学的肩头，根本不顾及它瘦弱的身子能否担待得起如许重荷。于是乎，我们的文学成了英雄的文学，成了一座风不能进雨不能进的小茅屋，除了顾影自怜的担当，除了英勇，什么也没有。如果《巫师简史》的胆子再大一点，如果将孙悟空的功绩等同于今天解决一只蜘蛛明天摆平一只蝎子的那位小学老师已经进了瑞典文学院的话，他一定会这样说服他的另外四位同事：

世上没有绝对的岛屿，任何文本都是互文本，但是，《巫师简史》和《第二十二条军规》就像尼采和叔本华一样虽然出发点相同，旨归却有着本质的区别。约瑟夫•海勒选择的是逃离，逃离现实、逃往乌托邦；于怀岸的策略则完全相反——从乌托邦（猫庄）走出来，走向洪流一样的社会，走向刑场。如果约瑟夫•海勒是勇士，第一勇士则于怀岸莫属。《巫师简史》是老巫师赵日升屋后山顶呼啸而下的巨石，是反叛的号角，是一曲悲壮的生命颂歌。先生们、女士们，投上您神圣的一票吧，为第一勇士于怀岸和他的《巫师简史》！（王生铨，转载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