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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时分的梁衡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梁晓声    2016年2月29日    字体:     浏览:1329

一次见面握手后,梁衡悄声说:“晓声,给我即将出版的新书写序吧!”——说得那么认真。

我不禁愕然,疑惑地看他,一时竟有点儿不知该作何种表示。

他又说:“过几天我嘱出版社把校样寄给你。”

我赶紧推谢:“不行,不行,我怎么好给你的书写序呢?”

“写吧,写吧,出版社一提出希望有人写序,我当即就回答请你写,他们已经同意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把话岔开了。似乎关于写序的事,我们一言为定了。

梁衡每出一本书都赠我,我却只回赠过他一本自己的书。我们谈不上过从甚密,但开某些会的时候,倘他不是以官员身份坐在台上,我们便往往坐在一起。我们都姓梁,一般的会“二梁”照例不分开。某次座谈会,未摆桌签,给他留了一个主座。他到场后,见我身边空着一个座位,就习惯地径直朝我走来坐下。我心里明白,他一直当我是朋友。

梁衡很谦虚,待人很诚恳。在文学这个“界”里,梁衡一点儿文化官员的架子也没有。不,是没有文化官员自觉高人一等的意识,他始终视自己为中国散文作家中的普通一员。若因文化官员的身份而被另眼相看,他内心反而大不自在,甚至暗觉沮丧。有次他跟我谈到过这一点,我能理解。虽身在中国官员的序列中,但他天性有一颗亲近文学和普通百姓的心,这与他长期在基层当记者有关。我确信他是这样一个人,也喜欢他这一点。是的,我喜欢他的谦虚、诚恳和做人低调。

梁衡作为中国当代优秀散文作家的地位已获读者和评家广泛认可,他却不止一次对我说:“还应该写得更好一点儿,就要求那一点儿进步,竟成可望而不可即的标准……”是的,梁衡现在的散文成就,远未使他自己满足过。

我喜欢梁衡散文,一如尊敬他的为人。仅就散文而言,他的作品给我不少营养。他的那些名篇,如《这思考的窑洞》《红毛线,蓝毛线》《大无大有周恩来》《特利尔的幽灵》《把栏杆拍遍》,我几年前就拜读过。当年转载率很高,也曾听别人当面向我称道。

有的评家将他这些散文概括为“政治散文”,散文之文本而载政治之内容,政治的抒情遂成特色。抒情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人性表现,是心灵活动自然而然的外溢。政治每演绎出人类的大事件,它所蕴含的正反两方面的思想元素,倘经散文家客观揭示,诉诸抒情性文笔,对读者毫无疑问极有认识价值。比如,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我都视为经典“政治散文”。又比如在法庭上曾以律师身份援引“天赋人权”学说、语惊四座的帕特里克•亨利的《不自由,毋宁死》演说,乔治•华盛顿的总统就职演说和告别演说,拉尔夫•爱默生的《一个普通美国人的伟大之处》,罗斯福的《勤奋的生活》,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雨果的《巴黎的自由之树》等,我也都是当作优秀散文读的。

“政治散文”在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是难以想象的。有过,也很难称其为散文。故这一文本,后来差不多成了中国文苑的一处荒圃。梁衡的“政治散文”,使那荒圃有了粲然绽放的花朵。梁衡这些散文中的思考、议论、抒情是真挚的,又是谨慎而有分寸的。他的抒情欲言又止,偏于低沉凝重。今天看来,甚而使人有不够酣畅之憾,但在当时已属难能可贵,已是“政治散文”的幸事和欣慰。即使在这些凝重含蓄的散文中,字里行间也时见其睿智,比如“在中国,有两种窑洞,一种是给人住的,一种是给神住的”,“窑洞在给神住以前,首先是给人住的”(《这思考的窑洞》);“马克思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而我们却硬要把他降低为一个行动家。共产主义既是一个‘幽灵’,就幽深莫测,它是一种思想而不是一个方案。可是我们急于对号入座,急于过渡,硬要马克思给我们说个长短,强捉住幽灵要显灵”(《特利尔的幽灵》)。梁衡毕竟是中国意识形态领域级别较高的行政官员,即使思想到了三分深,有时也仅言及一二分,我以为未尝不可。

我确信,作为一个很有思想的作家,梁衡对历史的反思肯定比他写出来的更深邃、更全面。他后来创作的《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觅渡,觅渡,渡何处》《把栏杆拍遍》,证明了这一点。他的思想一游到更远的历史中去,一与那些历史人物敞开心扉对话,就变得火花四溅;文字也时而激昂,时而惋叹,时而叩问,时而调侃,恣肆张扬起来……而《觅渡》等还入选中小学教材,堪称文章典范。

总而言之,梁衡的“政治抒情散文”(恕我冒昧加上“抒情”二字)是严谨、周正、抑制内敛的,是虔诚的。两种风格包裹着他的深思熟虑,如厚玻璃板底下的照片,预先定下了摆放的位置。

他的散文是积极向上的,这显然是他对自己“政治抒情散文”的要求。

我也很欣赏梁衡的另外一些散文篇什,写普通人的那些。梁衡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知识分子,他对普通人长期不泯关爱之心。在一篇题为《青山不老》的散文中,他就将几十年如一日以愚公移山般的精神改造环境的植树老人,比作《三国演义》里身后抬着棺材与关羽决一死战的庞德,“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进而赞曰:“真是一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该文后来也入选小学语文课本。

他还写到两位乡村女教师,题记云:“我自惭,我遗憾。我这个记者曾写过许许多多的人们,可就是很少写她们。是因为她们实在太伟大了,却又太平凡。事情平凡得让人无从下笔,可品格又是高尚得教人心颤。我每采访一次,心里就经历一次这样的矛盾和痛苦。”梁衡的百姓心,还需要再强调吗?

“土炕,我下意识地摸摸身下这盘热烘烘的土炕。这就是憨厚的北方农民一个生存的基本支撑点,是北方民族的摇篮。”梁衡一语中的,将土炕与北方农民的关系写到了根子上。
写她们时,梁衡其实已是中国最高文化机构里的官员,可他仍以“我这个记者”来自报家门。

另一篇的题目干脆是《事业便是你的宗教》,我倒觉得不如直接改成《教学就是你的宗教》。一位注定要将一生奉献给一所中学的乡村女教师,大约已没了什么事业不事业的意识。教学之于她,已纯粹化了只是教学这一件事了吧!文中写道:“阳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勾出你端庄慈祥的剪影。我感觉到你脸上漾起的微笑,也伤心地发现你脑后散着几缕白发……大凡世界上的事太普通了倒反而很难,做一个纯粹的普通人难,为这样的人写篇稿也难。这种负疚之情一直折磨了我好几年,你的形象倒越磨越清晰,于是我终于动笔写下这点文字,不算什么记述,只是表达这一点敬意。”

我读梁衡以上散文的第一感觉是,与他的“政治抒情散文”(我将他那种极有分寸的议论视为抒情式议论)相比,笔调由严谨而变得异乎寻常的温暖、谦卑了。从农村走出来的梁衡,只要一见到一想到中国“纯粹的普通人”,就似乎心生一种惴惴不安的负罪感,仿佛他是官员所坐的小汽车,咄咄逼人径直开到了“纯粹的普通人”的贫困之境,却又深感无能为力,唯有“表达一点敬意”而已。更重要的是,他将这些“纯粹的普通人”,与瞿秋白、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马克思、列宁、居里夫人等伟人编进一册,敬意之高深,不言自明。

我愿对于“纯粹的普通人”有这一种情愫的官员多起来,再多起来。

我愿中国爱读书的官员多起来。

故我的眼前,每每浮现出深夜持笔沉思的梁衡的身影来。(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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