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改造人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就不仅仅是调侃，而是有着悲凉的意味在里面了。中国人似乎永远都在学习适应江湖，却少有改变江湖的决心与壮举。

所谓“套话”，一定是人人都在说，说得嘴里寡淡得要命的话。比如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或者“不想当厨子的司机不是好裁缝”。但同时，套话也往往是说时寡淡，但某些时候又一定要说的话。这是因为套话之所以成为套话，总是包含了许多颠簸不破一针见血的道理。比如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刚开始只是武侠片里一句故弄玄虚的台词，只是因为太适用于中国人的人际关系与社会关系，就成了往往浮现在脑海中的名言。

自然而然，中国人的“江湖”也并不只存在于武侠世界里——甚至可以说，它在什么地方都存在，只是和武侠世界没有关系。这也很简单，武侠世界是虚构的，其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江湖之所以无处不在，又是因为它总隐藏于那些坚硬的、公开的规则之下，像一条无声的潜流，却毋庸置疑地决定着人群的去向。

丁晓禾的长篇小说《广阔天地》（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4月版）被称为“最后的知青小说”，这一方面是因为那一代作家已经渐渐老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血色黄昏》《麦秸垛》等一批又一批作品之后，作为写作资源的知青生活已经被书写殆尽，很难再出新意。然而丁晓禾的这部作品有着很大的不同，作者追忆往昔的时候，着眼点并不只局限在人与历史、人与政治之间的“常规冲突”，并且往往涉及到了那个年代的隐形规则，也就是“江湖”。除了大鸣大放的历史之外，我们依稀又看见了一个蒙面夜行的历史，而后一种历史仿佛才更加真实地决定了时代的走向——正像知青一代所言的，“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的人们后来构成了社会经济生活的中坚力量。

发表在《当代》上的中篇小说《大哥》，则是一篇更加典型的“江湖小说”。作者曾宪国熟悉在城市讨生活的底层人，在他眼里，熙熙攘攘如蝼蚁攒动的劳力市场“人市”表面上是按照政策、按照经济的规则运行，但实质上操纵着这些打工者的，却是看得见摸得着而又说不出的江湖规矩。遵循着这个规矩，主人公毛铁可以欺行霸市抽取保护费、消灭竞争者，同时也可以替天行道地为弱者出头，哪怕和管理部门手中的权力进行对抗也在所不惜。在这篇小说里，江湖是陋习与道义并存，欺诈与血性同在的。而从“旧的大哥倒下去，新的大哥站起来”的结局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对于江湖的态度：好也罢坏也罢，如何评价似乎没有意义，因为它总在那里，周而复始。

这样看来，另一句套话“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就不仅仅是调侃，而是有着悲凉的意味在里面了。中国人似乎永远都在学习适应江湖，却少有改变江湖的决心与壮举，这大概是因为我们在内心遵从的都是凡人而非英雄的人生原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