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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译中之杰出者

来源: 中华读书报    作者:罗新璋    2014年7月10日    字体:     浏览:1229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朱译,经过六七十年,卓然挺立于诸家莎译之上,进入21世纪,书香犹在, 诚难能可贵。

20世纪译莎三大家,都为引介英国最伟大戏剧家作出重要贡献。

首推朱生豪,以《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行世。其写于1944年4月的《译者自序》称:全集“分为喜剧、悲剧、杂剧、史剧四辑”,原以为到年底全集能译竟,讵料下半年病情转危,绝命时留五个半史剧未译。1947年,世界书局始出其喜剧悲剧杂剧三辑,计27个剧本。——台湾学者虞尔昌见到朱译,极为佩服,补译史剧十部,1957年由台北世界书局出版《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五卷,遂成完璧。

1954年作家出版社《莎士比亚戏剧集》12卷(朱原译27种,补未刊史剧4种)。1978年人文版《莎士比亚全集》11卷(朱译31种,未译6部由方平、方重、章益、杨周翰补全)。1998年译林增订版《莎士比亚全集》8册(朱译为主,其馀由索天章、孙法理、刘炳善、辜正坤译出)。

次推梁实秋,以1967年台北远东图书公司《莎士比亚全集》40册(剧本37册,诗集3册)著称。

三推方平,以编2000年河北教育出版社《新莎士比亚全集》12册(译于1993—1997年,方译25剧,阮坤、吴兴华、汪义群、覃学岚、屠岸、张冲等译其馀)获名。

三系列中,几套朱译,前后累计印售达百万部,影响最大。梁译1995年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和内蒙古文化出版社分别引进,也有相当印数。方平本,当初仅印2000部,连堂堂社科院图书馆都未收藏一部!

许国璋评朱生豪:“境遇不佳而境界极高”,“不同于他人也高于他人”。朱译就凭牛津版全集一册;梁译到五六十年代,所据莎剧版本众多,也更讲究。莎士比亚英文,虽是近代英文,有的字写法与现代英语无异,含义与今却有不同,如Virtue一字,当年有valor“勇猛”之意,而不是当今作“美德”解。梁言:“文艺作品的价值很大一部分在其文字运用之妙,所以译者也要字斟句酌,务求其铢两悉称”,“译者不但要看懂文字,还要了然于其所牵涉到的背景,这就是小型的考证工作”。400年前,莎剧莎诗中每一个字都能看懂弄明白,本身就已很了不起。梁谈译莎,谓“译文以原文的句为单位”,“有一句原文,便有一句译文”,并“尽可能地保存莎士比亚原文的标点符号”。可见是以“存真”为宗旨,紧扣原文,不轻易改动字句标点。

朱读莎士比亚,悟其蕴涵,得其意象,迁想妙得,译出其文意,文气文华文妙,“境界极高”;王国维言,“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朱译之所以独绝者在此。梁译“字斟句酌”,“铢两悉称”,功夫用在“字”上。朱译梁译,面对同样的莎士比亚文字,一重文,一重字;一译文意,一译字义;一求“神韵”“意趣”,一求“铢两悉称”。两家之不同,在文学层面与文字层面之区分。试举《李尔王》(King Lear Ⅱ-4)中译诗为例,英文原文:

    Fathers that wear rags
    Do make their children blind;
    But fathers that bear bags

    Shall see their children kind.
    Fortune,that arrant whore,
    Ne’er turns the key to the poor. ——

    先看朱译:

    老父衣百结,

    儿女不相识;

    老父满囊金,

    儿女尽孝心。

    命运如娼妓,

    贫贱遭遗弃。

    梁译更贴近原文:

    父亲穿着破衣裳,

    可使儿女瞎着眼;

    父亲佩着大钱囊,

    将见儿女生笑脸。

    命运,那著名的娼妇,

    从不给穷人打开门户。

梁(1903—1987)出身书香,私塾启蒙,清华八年,留美三载,中英文俱佳,《雅舍小品》足见其超卓的学养与文笔。梁译莎士比亚,拿出做学问的功夫,前后达37年之久。周兆祥嘉许梁译“研究工作做得充分”,但认为“不宜上演,读起来也乏味,它最成功的地方恐怕只在于帮助人研究莎士比亚”。梁译信实可靠,可作莎剧教科书,这倒正符合梁的意愿,他说过:“我翻译莎士比亚,旨在引起读者对原文的兴趣。”《雅舍小品》与梁译莎剧,文字判若两人。有关梁译,评论家对这位散文大家说了不少不客气的话。北塔说:“梁译是典型的学者翻译,比较老实,缺乏才气,尤其缺乏诗味。”严晓江认为,梁译“创新不足,保守有馀,语气缺少变化”。深探莎翁巨丽文学宝库,字字句句都能辨晰清楚,功不可没。余光中对梁氏极为推重,赞曰:“文豪述诗豪,梁翁传莎翁”;涉及梁译,亦谓有时候似乎“宁可舍雅而就信。”
 
方平(1921—2010)认为莎士比亚是戏剧诗人,莎士比亚的剧本是诗剧,理想的莎译应以诗译诗,并主持出版《新莎士比亚全集》诗译本。从评介文章,读到多段方译莎剧,意美,音美,更兼形美,确乎胜过相应朱氏旧译。上引《李尔王》同一段落,方译意思就醒豁得多,不过就译诗而言,似趋于白,较朱译“略输文采”,而且不独此段为然。方平有译得好的地方,就总的印象而言,如不怕偏颇,则朱方伯仲,在文白之间。且看方译(引自方平编译《莎士比亚精选集》,燕山出版社2004年版,838页):

    老头儿披着破衣裳,

    聋哑儿子瞎女儿;

    老头儿口袋响叮当,

    孝顺儿子好女儿。

    命运,这不要脸的臭女人,

    几曾对穷汉笑脸来相迎。

鄙意,译本兴衰,50年里或能见端倪。本雅明言:译本,是原著后起的生命(afterlife)。半个世纪,在这一相对时间段里,或可观测译本的生命力。经过岁月的洗礼,时间的筛选,译本真的优秀,自能脱颖而出,甚至被奉为经典;经典须经时间检验。奈达倡言:译本一般只有50年寿命;过50年,玉石俱焚,似太绝对了点。尤其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朱译,经过六七十年,卓然挺立于诸家莎译之上,进入21世纪,书香犹在, 诚难能可贵。朱译的成功,一是笃嗜莎剧,于原作精神,颇有会心;二是译笔优美,格调高雅,文学性强。三是用字讲究,词汇丰富。莎剧以词汇量大著称于世,词近30000(29066个,另一说取最大值为43566个);朱译文辞华赡,藻采缤纷,除用成语典故,还自铸新词甚夥,如“美谷嘉禾”、“弱蕊纤苞”、“属僚佐贰”、“盗国窃位”(A cutpurse of the empire and the rule)等,虽较生僻,亦一看能懂。《译者自序》里说:“夫以译莎工作之艰巨,十年之功,不可云久。”十年功夫不寻常,但七七事变之后,颠沛流离,逃难失业。宋清如言:“莎翁剧集中全部的悲剧、喜剧、杂剧以及史剧的一部分,都在两年中次第译就。”北塔文章中说到:“一九四三年,他逃回故乡嘉兴,就凭着一部中型的《英汉四用辞典》,一年中竟然译出了《哈姆雷特》等十八部莎剧,简直是一个奇迹!”一年里能译好一本《哈姆雷特》,已属不易,何况18部莎剧!致宋清如的一封信里说:“今夜我的成绩很满意,一共译了五千字”,那时正在译《仲夏夜之梦》,“也许明天可以译完,因为一共也不过五千字样子”。一夜译三千五千,简直天方夜谭,哪来时间思考推敲,后期初稿多半就成定稿。或许与他习性有关,朱早年说自己“做文章,写诗,我都是信笔挥洒,不耐烦细琢细磨”(1935/02/02)。朱是凭才气在译!凭青春的生命在译!莎翁早期的抒情剧,以歌颂青春、爱情、生命为事。朱译《威尼斯商人》《罗密欧》《奥瑟罗》《哈姆雷特》等,文字里有一股热情——passion,良才以显为能,智慧借人物的独白和诵叹而彰显!世人叹其殒折太早,才32。恐怕正是少年之笔,才能译好赞颂朝霞之章。青春毕竟无敌!

朱生豪北未过浩荡扬子,南没跨越汹涌钱塘,困于时局,更不要说留学英美。自叹:“然才力有限,未能尽符理想;乡居僻陋,既无参考之书籍,又鲜质疑之师友。谬误之处,自知不免。”彭长江在校读《英雄叛国记》第一幕(Coriolanus I),即发现有30余不妥处,译时朱已重病缠身,或许也昧于罗马史事,难免误解误译,如musty superfluity(I-1)一语,朱译作“朽腐的精力”,根据剧情似指“讨厌的废物”。要充分欣赏莎剧,最好读莎氏原文,梁译也有不可靠处。莎氏,醇乎醇者也;朱译,大醇而小疵。

“大醇而小疵”,语出韩愈《读荀》,谓“考其辞,时若不粹”;韩愈的这一评语,并不妨碍后世继续读荀,并深入研究。朱译的瑕疵,多半由于版本的欠善或理解的偏误,也有主观意识的因素,如遇粗俗不雅的字句,则采取雅译或不译的方法,从百分之百对应的角度,自是可议之处。朱译不是亦步亦趋的随从译,而是善自为谋的诤友译。如朱丽叶句(Ⅲ-2):He[Romeo] made you [those cords] for a highway to my bed , 梁实秋的“凡例”是,“原文多猥亵语,悉照译,以存其真”,作“他使你作为通往我的床上的大路”,方平译为“登上我的床”,朱译有意误译,“他要借着你做接引相思的桥梁”。相思喻床,桥梁替换大路。文艺,高雅事也。朱读《十日谈》,认为“文章很有风趣,但有些地方姑娘们看见要摇头,对女人很是侮辱”(1934/04/21)。朱自己翻译时,碰到“要摇头,很侮辱”处,以其审美趣味和道德观念,便略为改易,以适从大众的阅读习惯,应对国人对经典作品的阅读期待。虽可訾,亦切当。

彭长江十分推重莎剧,于朱译中白壁寻瑕之馀,认为“莎剧为不朽的世界名著,必须有尽可能完美的中译本,从整体上说来,朱译已构成了完美译本的基础,但是并非完美无缺。为了得到完美的译本,另起炉灶重译,未必能达到朱译已经达到的水平;参照朱译本重译,难免有掠人之美的嫌疑。因此,笔者建议有关方面组织力量重校莎士比亚全集,出版修订本”。——实为明智之见。从学历看,朱只是在传统文化环境中刻苦自学的文艺青年,大二时幸遇夏承焘,并未受到特殊培养。100年后的今天,家庭环境、文化气氛已绝然不同,整个社会走上现代化道路,孩子即使从小上国学班,也不可能受到当年那种社会文化的熏陶,打下深厚的国学功底。未来的莎译家对原文的理解上可能胜于朱,而笔达上或许难免略逊。时代已经不同。朱生豪这样的翻译家,已可一不可再。故此,朱生豪算得上是近百年来可遇而不可求的,莎译中之杰出者。

国人现今读到的朱译莎剧,其实多半不是真正原本,百分之百的朱生豪。1947年世界书局版《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系据朱译手稿所排初版,惜民国书籍,现已不多见。1954年作家出版社版《莎士比亚戏剧集》刊31剧,是最全的朱译;出于对译者的尊重,出版说明里言明:“在译文和注解方面,只作了很少的修订”。后来几套以朱译为主的全集,译文都经多人校订;校订对原译虽有所补益,但遣词造句,已不全然是朱译原来面目,或略损及朱译精神风貌。《莎士比亚戏剧朱生豪原译本全集》(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1月版)系据初版本,参照朱氏翻译手稿校正,由译者哲嗣朱尚刚先生授权,还原成体现朱译原貌的“原译本”。朱译莎剧,对莎氏原典而言,是大醇而小疵;朱译作为独立文本,此“原译本”,于体现朱译文风,当可谓醇乎醇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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