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注册 |关于我们|

当前位置: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 资讯 >> 期刊导读 >> 青年文学 >> 家住泉乡

家住泉乡

来源: 青年文学博客    作者:admin    2011年10月13日    字体:     浏览:1141

家住“泉乡”!“泉乡”人愿意让外人分享自己的得意和自豪。“泉乡”是“温泉之乡”的简称,它的真名叫汤镇,因遍地冒“汤”(即热水之意)而得名。

汤美在汤镇长大。汤镇的汤带给汤美的不仅仅是能镇住丈夫骆从军的“向日葵”。汤美把骆从军大腿内侧的牛皮癣戏称为“向日葵”。汤镇人都清楚这样一个事实:在汤池里洗多了,长年累月地洗,很多皮肤病都会慢慢地自然痊愈,而没得皮肤病的压根儿就没有机会得。

汤美家在汤镇的一条胡同里。胡同是断头胡同,那头连着一条稍宽的街,叫汤头街。汤头街旁边有处公共汤池,分男汤池、女汤池,中间隔堵墙。一扇墙,两个世界,让人不厌其烦地遐想。汤美步行去女汤池也就一会儿工夫,她自小就跟着奶奶去洗汤,洗成了大姑娘。

那是初秋的一天傍晚,汤美像往日一样,吃完饭,趿拉着拖鞋,提着塑料袋,优哉游哉地往汤池走。

汤美刚要踅进汤池,远处传来一阵声音,当当嘎嘎,让她感到好新奇。汤美循声而去,进了一条胡同,原来这里刚开了间弹棉被的店铺,声音就是从店铺里发出的。弹棉被的小青年便是骆从军。

那年汤美二十一岁,像成熟的水蜜桃,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韵味。她倚在门边,往里张望,怯怯的。因为是傍晚,陈旧的店铺里有些昏暗,骆从军自顾自地弹着棉被。汤美看见晕黄的灯光下,一个壮实的青年,穿着背心、刚过膝头的短裤,拿着一个像弓似的家伙在一下下地弹着,雪白的棉花在那家伙的弹击下,蓬蓬松松地跳动。那声音就是这样弄出来的。汤美也许在家里厌烦了父亲督促她读书的唠叨,在学校厌烦了老师的教训,今天这声音虽不动听,但已让她觉得很新奇和舒坦了。

汤美一时看痴了。这次洗汤回家,她竟比往日晚了很久。父亲汤财福说,洗了半天,晚修搁脑后了?汤美不敢看汤财福。汤财福唠叨开了,比画着手势说,个头都那么高了,明年就高考了,火烧眉毛的事,今儿个正是发力的时候……他唠叨了老半天才回房间,重重地把门关上,汤美抬头看着紧闭的门,懒懒地取出书包,打开书本,她觉得头一下下地大了起来。汤美从小就不爱读书,中间还蹲了两年班,年龄就上去了,这样一来,她就比同班同学高大,如鹤立鸡群。

晚上睡觉,汤美满脑子都是弹棉被的声音,很有节奏,很贴心。

汤美的心被弹棉被的声音牵走了。

傍晚,汤美刚来棉被店,就下起了雨。骆从军放下手里的工具,拿了张矮凳,示意汤美进来躲雨。

汤美害羞地看了下骆从军,这一看,她的嘴一咧,差点儿笑出声来。骆从军头上粘满了棉絮,像一种鸟,叫白头翁的鸟。骆从军的背心、裤脚也粘满了棉絮,整个人显得很滑稽。骆从军赶紧打量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后来汤美洗汤时,脑袋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刚才下雨时在棉被店的情景。温泉水是恰好的温度,汤美半蹲着,让水刚刚漫过肩胛骨,慢慢地拂过光滑的身体,她愣愣地想着骆从军那粘着棉絮的平头……

从汤池出来,已是灯火阑珊。汤美满脸桃红,闲适地走在街上,撑开之前骆从军借给她的伞,雨点不急不慢地打在雨伞上。这是一把黑色的伞,半新,带勾的伞柄光滑可鉴。那是骆从军的手摩挲过的,她想着就把脸贴近伞柄,好像能感受骆从军的手温似的。

汤美差点儿又去棉被店,但一转念,还是作罢,把雨伞留一夜,等明天再还给那家伙吧。

第二天下午放学回家,汤美匆匆做完饭,草草吃了饭便又去洗汤了。她拿着雨伞,畅想着,穿过胡同,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骆从军也是从高考这座桥上掉下去的失败者。这是昨晚在他那儿躲雨时他说的。他连续参加了三年高考,一年比一年考得臭,所以一气之下不考了,后来跟父亲学会了弹棉被。他说,他家乡有许多人会弹棉被这门手艺,每年入秋便游走在全国各地。他就这样跟着同乡从北方老家一路来到了汤镇。

汤美随便洗了汤,便急急地去骆从军那里。她把雨伞放在门边,往里面瞅。骆从军正背向她坐在椅子上吃饭。汤美说,哎,伞在这儿。骆从军转过身,说,是你呀?汤美兀自好奇地摸摸未弹成型的棉被,又用手抚摸弹棉被的工具。骆从军笑了,说,想学弹棉被呀?汤美答非所问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骆从军说,一个人都挣不了钱,还能两个人、三个人?

汤美又问,你怎么会想到弹棉被的?骆从军说,没怎么深想,我爷爷弹棉被,我爸弹棉被,就这么顺下来了。再说,我自个儿也觉得弹棉被挺好的。小时候天冷,看见那些老人来跟爷爷取回弹好的棉被,他们又是摸又是抱的,原本瑟瑟发抖的,好像一下子就暖和了,我才知道弹棉被是件挺温暖的活儿!汤美说,你想知道我喜欢来看你弹棉被的原因吗?骆从军说,不会因为我长得帅气吧?汤美说,臭美。告诉你,我是爱听这声音,古朴得很。这都是被金庸的武侠小说感染的。骆从军说,知音,真是遇到知音了。你怎么也跟我一样,爱读金庸。我都给那老头害苦了,正经的课本不读,最后高考给刷下来了。

汤美又问,你还不去洗汤吗?骆从军说,不急。他其实不是不急,而是不习惯这个时候去,太热闹。

骆从军刚来汤镇之时,不敢进汤池洗汤。他用桶把温泉水从汤池里盛回店里洗,让他不自在的是人家用异样的目光剜他,这里的居民一看骆从军的行为,便知道他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

更让骆从军浑身不舒服的是,他第一次提着水桶进汤池时,发现汤池里全都是精光的男人,骆从军脸红耳赤,他赶紧从汤池退出来,才发觉手中的桶是空的。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平静了情绪后,才又进汤池盛水。这时,他便听见有洗汤者在发笑。他像做贼似的提着水飞快地逃跑,水溅了一身。这是他第一次进汤镇的公共汤池时的情形。以后几天,他都不敢去汤池提水,而是在店里自己烧水洗澡。

骆从军再去汤池的时候,脚步还是犹豫的,他在汤池外候着,有些紧张,又不想退却,直至汤池冷清了,才怯怯地进去。进去后,才发现汤池里并没有真正的空寂,仍有三三两两的老人。他硬着头皮慢慢地把衣服脱掉,要脱裤衩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嘻嘻嘻,哈哈哈,有人在窃笑。他急急地环视了一下,是那几位老人的笑声。骆从军快步走向汤池,赶忙跳入水中,他脑子一片空白,半蹲着,任温泉水浸泡全身,直至皮肤红得厉害了,才惊觉水的热度。

汤美见骆从军还没有要去洗汤的意思,就又当当嘎嘎地学起了弹棉被,声音很不顺畅。骆从军便笑了,汤美瞅见了,心里说,我是存心让你笑的,笑得比想象中好看,尤其是那颗虎牙,又白又中看。汤美开心地说,笑什么笑,你才好笑呢!她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小镜子,伸到骆从军面前,借着灯光,骆从军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竟一头棉絮,像是一头的雪花!

骆从军转换了话题说,怎么还有闲工夫,不晚修了?明年你不是要高考?汤美赌气说,想高考又有什么用?我不是读书的料儿。

骆从军安慰汤美说,你现在闻鸡起舞再下番工夫,到时真被刷下了,也不遗憾的。汤美叹气说,去年我已被刷下来一次了,今年我本不想复读的,我爸不服输硬要我再试一次。

骆从军只能继续安抚道,还有时间呢。汤美说,再闻鸡起舞也没用的,我自个儿还不清楚?还不如听你弹棉被呢!骆从军就笑得开了怀,那你就跟我当当嘎嘎好了。骆从军心里想,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块儿弹棉被,真有趣。

汤美想跟骆从军说件不大不小的事。

她说,我伯父写信来说很想回来洗汤。其实,汤美这样说是带有点儿渲染成分的。她伯父汤财旺只不过是在最近的来信中说,他忘不了小时候在故乡汤镇洗汤的情景。其实在伯父给父亲的来信中,几乎总是会提及这件事的。

骆从军正在弹棉被,临近中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被弹起的棉絮在光线中轻盈地起舞。骆从军有些懵懂地说,你伯父想回来洗汤?汤美才发觉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于是解释说,我伯父很小的时候去泰国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在那里讨了老婆生了儿女。骆从军问,那你伯母是泰国人啰?汤美说,是番婆。番婆?骆从军问。对,我们这里的人把泰国那边叫番,娶那边的女人做老婆叫讨番婆。汤美补充说。

骆从军不弹棉被了,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毛巾抽打身上的棉絮。汤美看到几绺棉絮又重新粘在骆从军的衣裤上,便用手把那些顽固的棉絮捏掉。骆从军不禁窃喜,继续问道,你伯父真那么想洗汤吗?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还记得那么真切?汤美说,他常常在来信中提起小时候跟我父亲在野外洗汤的情景。骆从军问,野外?不就是前面那个公共汤池吗?汤美说,你这个外地人,孤陋寡闻。我们这里的温泉遍地都是,有些山野、田畴、河滩往下一掘,没准儿就会汩汩汩地涌出温泉。骆从军听得嘴巴张得老大,说,太神奇了!汤美神气地说,等星期天,本人免费带你去开开眼界。

骆从军午饭吃得心不在焉,下午棉被也弹得乱了谱,他心里老在盘问,洗汤真那么有滋味吗?这样想的时候,他脑海里就真切地浮现出往日在汤池洗汤时那老老少少的神态。那些神态确实非常怡然自得,像吃了可口的饭菜,不,更像是喝了好酒。骆从军这样慢慢回味的时候,就决定今夜早些去洗汤,好好品味一下那种令人陶醉的感觉。

夜幕降临,骆从军一切准备停当,开始不时地在店门口观察胡同里的动静。胡同里的人渐渐多了,他赶快关了店门,跟着那些人走出胡同。

骆从军看着这些洗汤者,突然有了个新发现——他们大都将毛巾搭在肩膀上。骆从军把腋下夹着的毛巾拿出来,一甩,毛巾划出一道弧线,便趴在肩膀上了。

一踏进汤池,骆从军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脸也随之发烧。汤池里的人坦诚相见,骆从军还是不能像他们一样自然。

骆从军强逼自己,这回要像他们一样……直到浸泡了好一会儿,他仍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但是慢慢的,他也可以悠然地抹上香皂,用汤洗了一遍又一遍。这时的骆从军便有模有样了,俨然已经是一位汤镇人。

 汤美的伯父汤财旺果然回来了。

汤财旺一踏进汤镇就热泪盈眶,他是阔别多年后第一次返乡的。汤财旺先是紧抱着汤财福流泪,然后默默对着父母的遗像流泪。第二天去汤镇郊外的一条小溪旁寻访他儿时洗汤的地方,未果,他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汤美和父亲陪同伯父伯母去汤镇郊外探寻的那条小溪,叫银水溪。银水溪还是像当年一样蜿蜒地流淌,那是汤财旺兄弟儿时的乐园。清澈的溪水旁是温软的沙滩、青青的草地、碧绿的竹林。更神奇的是有一块沙滩,竟有温泉汩汩冒出,被蓄进沙池里,能容一二十个人在那里洗汤。

那天,汤财旺站在银水溪那片沙滩上,怅然若失,好像丢了魂似的。汤财福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不知道那个汤池什么时候消失的。汤财旺蹲下身,抚摸着细细的白沙,默默地流泪,很伤感的样子。汤美被伯父突如其来的老泪震住了,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只有银水溪柔软细碎的流水声。

还是汤财旺的老婆打破了凝滞的气氛,用“番话”说着什么。汤财旺的情绪已渐渐平复,也用“番话”回应着老伴。

这时,轮到汤财旺的老伴动情了,她用别扭的客家话说,汤财旺你骗人!这里原来什么都没有!原来,汤财旺在泰国的时候,常常向老伴描述自己小时候在汤镇银水溪的沙滩洗汤的情景,特别是他们在谈恋爱和新婚的那段日子,他讲得更多。每年天气转凉了,他就跟弟弟一块儿去放牛。他们径直把牛放到银水溪旁的草地和竹林里,然后脱掉衣服,随手扔到沙滩上,迫不及待地跳到温泉里。温泉池里全是赤条条的放牛的小孩,又是游,又是泡,累了乏了便光溜溜地从温泉池里上来,在沙滩上嬉闹。每每说到这里,汤财旺的老伴就陶醉了,说,那不是人间仙境吗?汤财旺说,小时候这样洗汤洗习惯了,觉得很平常,没想到离开家乡后,竟是一年比一年想念。汤财旺年岁逐渐大了,但仍然爱给老伴讲述那段往事,奇妙的是他老伴竟百听不厌,并且常常催促汤财旺带她去亲眼看看。

晚上,汤财旺急着要去汤镇的公共汤池洗汤。街上洗汤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汤财旺也像过年的小孩似的,心痒痒的。汤财福说,汤池修整过一次,很靓看了。汤镇男女公共汤池很久以前就有的,只是很简陋,汤财旺兄弟还是娃娃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洗汤了。

汤财旺说,谁出钱修整的?汤财福说,镇政府拨一点儿,发动群众捐一点儿。汤财旺来到汤池门外,还是惊叹说,是靓看了,靓看多了!汤池外筑了围墙,贴了马赛克。围墙外是一间挨一间的店铺,店面不大,临街,大都经营些汤镇的特色小食。

汤财旺说,财福,等会儿洗了汤我们也来好好享受这里的小食,汤镇人就是懂生活哦。汤财福笑吟吟地和汤财旺进了汤池,等他们洗汤出来,神清气爽,汤财旺对汤财福说,过瘾,真过瘾啊!

(未完待续,欢迎关注2011年第9期《青年文学》杂志)

顶:208 踩:208
对本文中的事件或人物打分:
当前平均分:-0.1 (691次打分)
对本篇资讯内容的质量打分:
当前平均分:-0.18 (669次打分)
【已经有0人表态】

读者服务|经销商服务 |作者服务|人才招聘|友情链接
Copyright 2006 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All rights reserved 京ICP备 12031540号-4
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 (署)网出证(京)字第146号 京公网安备 110101020047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