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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第2期:胡弦《夏初记事》(散文)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admin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114

夏初记事

文/胡弦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桌的人中,有两个哭了起来。

先哭的那个被他们称为大哥。七八年前,此人从十几万元起家炒股,至去年炒到几千万,可看上去,却是他们中最谦和的一个。

他们说着往事,先用普通话,后来是方言,然后就和杭州来的朋友抱头痛哭。

我听不懂方言,被晾在故事之外。

我已经好多年不曾流泪了,他们的哭泣使我惭愧。据说我小时候很爱哭。我看着那个人半伏着身子,肩胛骨一抽一抽的,感觉也许只有一场哭泣才能把人送回往昔,而平时的所谓回忆,是多么虚无。

朋友醉了,我们打车在城市里乱转,找一个可以吃夜宵的地方(虽然我一再声明不饿)。他不断地说:走错了。然后让司机兜回来,再拐弯。

车窗外的雨,紧一阵慢一阵。

最后,在一家饭店吃酸菜鱼。快吃完的时候,我才知道,店前十多米就是婺江。

我没有喝酒,却似乎有了醉意(也可能是困的)。我朝江边走去,雨淋在头上,清醒许多,然后,我看到黑暗中的婺江,沉沉的。江边有一个长廊,挂着一些红灯笼。夜深了,独有这些灯笼在看护着婺江。

沿江边走了很久,回到宾馆时睡意全无。写了首诗:

雨已零星。

灯笼暗,长廊静,

江水沉潜于自己的梦中,宽度

却刚好够半醉的目光把握。

如果石板路的身子再低些,江水

会对自己的睡眠更加负责。

城市广大而不为人知,

我经由此中小小的一段,散步,伫立,

灼热躯体分开夜的凉水。

许多人围在一起,吃煲。

这种煲与南京的不同,类似火锅。吃的是蟾蜍,喝啤酒。我平生第一次吃蟾蜍,他们说蟾蜍皮有毒,肉却可以解毒。我身上没有毒,但对吃的好奇心就是毒。蟾蜍解馋,就当是解毒吧。

我不喝酒,我身体里似乎有一片无法重建的灾区,酒,对我来说是个一辈子都无法再解决的问题。当他们都喝到酒酣耳热豪气干云的时候,我的情绪跟不上,就悄悄溜到江边散步。

意外的,看到江里漂着许多烛火。一小点一小点如豆的灯光,在水面上无声滑动。这是越地的招魂仪式,应该从战国时就有了。回头看看灯火辉煌的饭店,仿佛在另一个喧嚣的世界。人世的浮华与黯淡,其距离是如此之近。一条江从城市流过,但某些时候,城市可能对它的流动毫无察觉。

我还看到远方有人在放孔明灯,这种灯飘到很高的地方,然后突然熄灭。我猜想,也许有跟随的灵魂,升到很高的高处,然后呢?是已经看清,还是需要下一盏灯的继续指引?

孔明灯一盏盏升起来。地上的人一直在努力,往天空输送着火光。

江里的灯很小,漂得也很慢,让人安静。就像有许多灵魂顺从了流水的安排,我看不见,却知道他们正经由我面前缓缓而去。

江以它满满的黑呵护着小小烛焰。

所有的惊心动魄都消失了。我正适逢一场人世的流变,而那正变化的,也许并不需要观众。

我和朋友们一起喝茶,打扑克。中间,我到厕所小解,然后洗手,再把手伸到烘干机下烘干。

当我走出厕所,回到牌桌前准备起牌的时候,一个人突然问我:“你洗手了吗?”

“洗了。”我把手掌翻了两下,以示清洁。但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徒劳的,我无法说清我的手到底是干净还是肮脏。也就是说,我的动作并不足以打消他们的顾虑。

再去厕所的时候,我洗罢手就不再烘干,而是双手湿淋淋的回到他们中间,然后请他们替我起牌,直到我的手干了为止。

他们不再发问。

一双脏手,为什么无法回到它清洁的状态了呢?原来,是它的清洁过程被遮蔽了起来。当它脏的形象在朋友的脑海里固定下来的时候,肯定需要一些强有力的东西去推翻它,比如水的冲刷声、烘干机的嗡鸣等。但这一切都被一堵厚厚的墙隔掉了。而另一种情况呢?我湿淋淋的双手算什么呢?也许只能算是在逼迫中呈现出的窘态吧,即我要被迫把手的清洗过程从厕所里一直拖延到牌桌前。

在对一双手的清洁的展示中,我无法从容。

我把此情形描述给一个一同去厕所的朋友听。他说,你其实不必如此,只消说:那个烘干机好像有点儿问题,竟烘了这么长时间。

我愕然。

果然,当我后来这样表述时,他们马上说:这是心理原因,烘干机没坏,是你牌输得急了。

这次,手的问题竟被忽略得一干二净。

下雨时我在屋檐下躲避。

虽然是一个被淋湿的人,但要理解一滴雨仍然困难。划过屋檐的雨,像一道道明亮的眼神,一闪即逝。屋檐之上是混沌的天空,在目力所不及的高处,接近一滴雨只能借助想象。

避雨的一刻,我试着将一滴下落的雨分解成如下步骤:

A、它在高处凝聚,获得了足够的重量;.

B、下落,在加速度中越来越快;

C、变形,被拉成一个椭圆,或一条线(不排除拉断的可能);

D、进入我的视野,如前所说,像一道明亮的眼神,但它本身却不容易被看清;

E、落在积水上,砸出一个凹坑,溅起的水泡像一个小房间,大过了身体的需要;

F、进入另一种秩序……

很明显,这样的分解过于机械。因为说时迟那时快,叙述中,一滴雨已经消失了。

但他还是给我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使我在人生的这一时刻,停步、观看、思考。它是多么快呀!快,飞快,像一种犀利的思想,带着眼睛。当我低下头来试图凝视,它已混同在积水中流走,脱离了雨的定义。

在马鞍山。当地人告诉我,香樟是马鞍山市的市树。

以香樟作为市树的城市我知道还有两个:浙江的杭州和义乌。

南国多香樟。

香樟树,我老家徐州偶有种植,但不起眼。徐州乡间最多的是杨树,绿杨参差,长风吹拂,大野掩卷。杨树可以长得十分高大,但树龄多不高。香樟树长得慢,却常有古木。我在义乌佛堂镇及无锡惠山寺都见过树龄五六百年的香樟。

香樟与白杨比较:

香樟树皮也粗,质地却均匀;白杨树则斑驳。

香樟树安静,即便十分高大的香樟仍给人安静感;白杨招摇,“微风击之辄淅沥有声”,哗哗作响的白杨树声,是北国的通用语。

香樟木有香气,白杨无。香樟有才,俊秀内蕴;白杨无心,无拘无束。

香樟四季常绿,白杨叶落叶生;香樟如君子谦谦,白杨如壮士萧萧。

香樟树不生虫。由香樟中提炼的樟脑丸能防虫蛀。香樟是善于保护自己的树。看到香樟,我有时会想到袁枚或唐寅等善于避祸的南方文人。而白杨树是曹植或杨修。

袁枚写杨树:“白杨树,城东路,野草萋萋葬人处。”杨树古代多栽于墓冢间,它的声音演变为悲声。陶渊明《挽歌行》:“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宋汪元量:“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南朝陈昭:“憔悴古松栽,悲随白杨起。”唐李白:“古情不尽东流水,此地悲风愁白杨。”唐白居易:“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香樟树却被视为风水树,寓有避邪、长寿、吉祥意。

南国古镇建筑及古家具多有香樟木,沉在岁月深处的香气和光泽圆润绵延。白杨木古器具少见,因其开裂、腐朽得快。

白杨入《诗经》:“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东门之杨,其叶牂牂”。香樟少见入册集。古诗中咏白杨的诗句比香樟多得多。

我爱香樟。香是美德,需不断积攒,爱香樟如爱修行。

我尊敬白杨。它超越了祸福,直逼生与死。那笔直指向蓝天的树干,如同向苍冥追问,索要生命的终极意义。

蟋蟀在叫。

只闻叫声,不见蟋蟀。

要仔细听,才能知道蟋蟀大体在什么地方,但仍难以确定它的准确位置。

蟋蟀是隐蔽的,立场却很明确:只呈现它愿意呈现的东西,比如声音。

我也是一只蟋蟀吗?写诗,是否就是一直在发出叫声呢?但我似乎比不上一只蟋蟀,比不上它的单纯和坚定。多年来不断地鸣叫,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想隐蔽好,还是希望被人更方便地发现。

蟋蟀的叫声,听上去很单调,但它乐此不疲。也许,在一件单调的工作上才能辨别什么是执著,也才能从中体会到与大众欢愉有别的乐趣。

受我脚步声打扰的时候,蟋蟀会停止鸣叫,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一种以消失的方式出现的存在。于是我也停步,静立。蟋蟀以为我走了,重新鸣叫。不知不觉,我已和蟋蟀互换了位置。

有时即便是夏日,也听不到蟋蟀的叫声。而怎样倾听沉默,再次成为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未完待续,欢迎关注2011年第2期《青年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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