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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第3期:薛超伟《人间失格》(中篇小说)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admin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102

人间失格

文/薛超伟

天人五衰

那天晚上我怀疑我看见了鬼。看见鬼那会儿我正在撒尿,于是我差点儿尿到了手上。来不及实践撒完抖三抖的习惯,我提起裤子就往宿舍跑。在长长的走廊空洞的回音中,我问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好不容易系好了腰带,答案也浮现了,我知道我看到的不是“什么”,而是“谁”。我刚看到的是我的女友,赵飞。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才想起,我还没洗手呢。

回到宿舍,我跟他们讲,我在厕所看见了赵飞。

阿光笑着说:“你是不是尿脑子里了?”

我向他们解释:“还不明白吗,我看到的是鬼,就那么一眨眼,消失了。”

寝室里静了两秒钟,然后爆发出疯狂大笑。阿光痛苦地捂着肚子说:“你该拍下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一溜就过去了!”我比画着说,“连掏出手机打开都来不及。”

我打电话给赵飞。我说:“妞妞,你在哪里?”

“寝室,电脑前,方案。”

我说:“我刚在厕所看见你了。”

“哪里?”她反问。

我说:“男生宿舍,我刚上厕所的时候。”

然后她在电话里终于用上了完整的句子而不是短语对我说:“李清波,我告诉你,我真的很忙很忙,你闲得发慌可以打电话给移动客服给电信客服,我不是那么好调戏的!”

接着耳朵里传来了忙音,很忙很忙的那种音。破手机的外放功能很强,室友早已笑得七荤八素,我听不到一丝同情。他们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原谅他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刚才的一幕,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毛病,但那又是如此真切。赵飞穿着去年春天的那件蓝色连衣裙,虽然就那么一瞬间,但我确定她在看着我,眼神静悄悄的。我穷尽想象,也只能扯到“生灵”一类的东西上面。想不通就懒得想了,我翻个身子,准备用梦境打败它。

但是我好像没有做梦,又好像做了。

第二天醒来,寝室里人都走光了,空调嗡嗡地独吟。我裹在被单里,像个肉卷一样滚来滚去,滚了三五次,觉得够无聊的。下床,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的方位,确认房间的摆设,可能的话,我还想确认一下空气的湿度和温度。有时候人会觉得小小的房间比开阔的广场更容易使人迷失。阿光的桌上放满了简历、海报,墙上贴满了招聘信息。另外两位室友的桌上,放着为数不多的书本,它们的兄弟姐妹都被拿去填充考研教室的空虚了。

打开电脑,随着嘀嘀的长鸣,它自动重启了。我才想起电脑前天就坏了,如果我现在出门下午五点回来,它可能还在重启,周而复始,这状况很适合用那些关于命运的段子去形容。

刚到教室,班里两个女生找我,要我参加学校九十周年系列活动之一的马拉松比赛。我遗憾地表示:“你们关注了我三年,结果还是看走眼了。我根本不是跑马拉松的料,除非真给我配匹马。”

其中一女同学说:“屁啦,是现在大部分人都很忙,但班里必须出一人,看你活得最逍遥,就……”

另一女同学赶忙拽拽那人的衣袖,接着说:“反正这名额非你莫属了,好好练吧,我们的骄傲!”说罢她们扬长而去,我还没来得及发表我的看法。估计她们是先报了名单再找我通气的,我便由着她们,好歹我也终于成为了群体的骄傲。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三个同学,他们欢呼雀跃,特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为了报答我替他们扛下这个担子,他们请我吃饭。饭还是食堂的饭,菜也是食堂的菜,他们给我多要了一份可乐,还称了半斤苹果给我,分摊开每人支付三元。快吃完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赵飞的电话。几时开始,她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了,我接电话的手略显颤抖。她说,一起吃饭吧。我说:“好好,哪个餐厅……ok,马上到。”抛下众人我就跑了,背后一片对重色轻友不满的嘘声。

赵飞职场女性的打扮让我微微震惊,一身素白套装,齐耳短发干净利落,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卷起的裤腿有碍观瞻。我搓着手,笑嘻嘻地说:“妞妞,你今天好漂亮啊。”

赵飞瞥了我一眼:“昨天不漂亮吗?”但似乎又不需要回答,因为她紧接着将眼睛转向了餐盒旁边的策划书。

我一脸腼腆:“呵呵,都漂亮。”然后我才想起我有一星期没有见到赵飞了,所以昨天的她,前天的她,都像所有不可把握的过去一样不被我所把握。

我提起昨晚在厕所的奇遇,赵飞盯了我不下半分钟,说:“你这人真没救了,开玩笑不会适可而止吗?一直说下去有劲吗?”

我低下头,决心不再谈起这个话题。我说:“我参加马拉松了。”她拧紧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抿嘴一笑:“你也开始干点正经事了。”她的笑依然有三月杨柳的颜色。我心一跳,说:“你笑就好看了,你应该多笑。”

赵飞低下眉淡淡地说:“表情要留给面试官,留给观众,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了。”然后她的脸又冷作霜秋。我听着这高深莫测的话,有些不自在,有些失落。赵飞指指我的餐盘,说:“别发呆了,赶紧吃完,现在的时间可比以前贵很多啊。”我点点头,埋下脸特别发狠地吃着今天的第二份午餐。

我送赵飞到校门口,她要坐公交到一个节能灯公司做采访。她上车的时候我挥挥手,笑说记得捎个灯泡回来啊。她没有回头,低眉认真地踩着高跟鞋往里走,好像一个高跷杂技的初学者。我记得,她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喊着妞妞终于有水晶鞋了,蹦蹦跳跳,然后走两步脚就崴了,蹲在鞋店门口哇哇大哭起来,行人纷纷侧目,我一身冷汗,背起她就跑了。现在看样子她仍然没有习惯它,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会习惯的。

我沿着护道树的阴影往回走,没有叶子坠落的景象,倒是有许多的水滴喷洒而下,我慌忙躲到阳光下。这个城市的夏天十分迅猛,太阳很可怕,但是林荫更可怕,因为有成百上千的知了在树上撒尿。

烈日下我避着林荫走着,领悟了生存的两难境地。

下午的课是叫做“性传播”的选修。虽然它连带着讲了一些生理知识,但主要讲的还是性病传播。这让很多冲着名字来的同学感到不满,因为性是美的,而性病是不美的。我听了一下午的性病知识,觉得自己也可以去印刷小纸条到电线杆上张贴了。下了课我去操场跑步,离马拉松开赛还有一个多月,我站在跑道上压压腿,刚想跑出去,旁边有人拍我肩膀:“嘿,哥们,来预防前列腺炎呀?”我回头看,才认出他是选修课坐我边上的同学,依稀记得老师课上确实说过多跑步少久坐能预防这个病。我看着他支吾半晌,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也许是因为被这样的招呼语震撼到了。

于是,两个男人就开始在夕阳下为男性健康做勇敢的奔跑。

但是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起先他褪色的背心还在我前面左右晃动,跑了没两圈就轮到他在身后欣赏我起毛边的短袖了,也就是说他超了我一圈。但为了某种尊严我还是努力摇摆着自己的手,而双腿已不由自主。我看着他一次次超越我,又一次次离我远去,这样的参照让我有种自己在后退的感觉。就在我喉咙发出哮喘般的声音的时候,他先喊停了,我停住,回头,双腿颤抖。他说要去上厕所。我走到他边上,他腼腆一笑:“我最近尿频尿急。”我奇怪他跟我说这个干吗,又看着他一脸单纯的模样,百感交集。

出了厕所,他又向我倾诉:“医生说是心理上的问题,无大碍,但是我觉得是实实在在的病症。”

我在边上说:“嗯……可能是两者都有。”

他笑笑:“有可能。我从小有社交恐惧症,跟陌生人不敢说话,去公厕如果边上有人就尿不出,对于他人来说,我的存在可能无关紧要,但我在自己的世界却觉得有千万目光聚焦。有天我突然下定决心,要改变,要跟每一个可能的朋友说话,掏心挖肺。对了,所以我也选了心理学专业……”

我这才恍然大悟,随后问他:“然后呢,问题解决了吗?”

他说:“结果我发现,即使我学会了与人打开话茬,但仍然不懂如何打通尿路。”说完他干笑两声,我也微笑。

跟半路杀出来的前列腺炎患者成为朋友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也算是我平淡大三生活结束前的一个插曲。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能在操场上看到这个人,跑道上他挥汗如雨,夕照洒在他背上,那画面恰到好处。每次我跑得快死掉寻思着要不要喊停的时候,他都恰好停下来,对我说:“去撒尿吧。”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个叫小哲的人,他的尿意在一次次地拯救我。

小哲经常搭着我的肩膀对我诉说他许多的往事,从他懵懂的暗恋、青涩的初恋,到惶惑的第一次之类,无话不谈。然而我却无法跟他保持亲近的感觉。所以,每次看到他真诚的表情,我总有一丝内疚。我发现我更适合一个人待着。

这天他叫我一起去厕所,我就擦擦汗硬撑着,说我要再跑几圈,你先去吧。他笑笑,然后挥挥手走了。他走远后我就停下来,从后门出去,到湖边走走。这里是情人们的好去处,曾经我跟赵飞也是这里的常客。跟那些双双依偎在湖边草地上看水中月的人不同,我们喜欢坐在那座雕塑旁边。我们是真心喜欢这座人像,尽管我们连她的名字都搞不清,不知是“听风”还是“清风”,也有说叫“望湖”的。她双手插在口袋里,闭着眼微微地仰着头,让风轻轻栖于脸上,她的长发是石膏的颜色,但我相信它其实乌黑发亮。

那些日子里赵飞正发挥着她所有可爱的本性。每次我们挨着坐在草丛里,她都会抬头对“听风”说话。姐姐啊,妞妞可喜欢你了,妞妞也要养跟你一样的长发,不过你不用洗头真让人羡慕;姐姐,这个傻哥哥都欺负妞妞,你招个雷轰死他吧;姐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了,你怎么办哟,就没人陪你说话了……这些话她讲给“听风”听,也讲给我听,我都知道。但为什么时光突然在某处打个结,让生活起了皱褶,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一个人坐在“听风”的脚边,看她白色的手臂,白色的裤子。她长年累月地站在这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去校史里查过她的记载,却没有关于她出生的资料。这份神秘让她变得更加澄澈。她聆听风,我聆听她耳边的静谧,这一刻众生安好。

回到宿舍,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喧闹。我打开门,发现三人都早早地到齐了,这很难得。小林红光满面地向我宣布,他保研成功了。我还没来得及惊讶,阿光就一脸沉着地在旁边说:“我又接了三份家教,还有一份实习。”我数了数,算上前面的,一共是七份。我瞪大眼问:“铁人,你忙得过来吗?”阿光咧咧嘴说:“时间像柔软的海绵体,挤一挤还是会膨胀的。”阿光讲起荤笑话总显得很有才,几人爆笑。笑罢陈敏叉着腰激动地说:“不行了,我有危机感了,我得看书去了。”

我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养神,耳朵里有清脆的翻书声。在这最后的时刻,人们及时觉醒了,从各种坠落的深渊里挣扎而出,成为栋梁。

我是其中一个吗?好像是的。好像不是。

突然耳中的翻书声越来越快,连带着似乎还能听到房间里人们急促的呼吸。我睁开眼喊:“搞什么鬼?”却真看到了一个鬼影,站在我床边,望着我,好像在微笑。我怪叫一声,翻身而起。寝室里的三个人默默地看着我。

我手指着我的床边,我说:“那里……那里……”然后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阿光发话了:“清波,我该说你傻×好呢还是说你SB好呢?”

我说:“你们真的没看到吗?”

阿光说:“又是你的妞妞吗?”

我愣愣地点点头。

三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末了,阿光摇摇头说:“睡吧,孩子。”

我冲了个澡。冲澡的时候我时不时地环顾四周,我防备赵飞站在哪里微笑地看着我洗澡,虽然她的笑容会很美,但是这场景实在猥琐。我知道我感到的不是害怕,我不会害怕变成她模样的鬼怪。我只是不安。这种未知的处境,摸不着边际的状态,让我不安。连日来的疑问逐渐加深,我也越来越怀疑是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我想我该找些事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第二天我跟赵飞吃饭的时候,我一直端详着她。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吃饭吧。”

我自顾自地说:“真的有点不一样啊……”

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继续嘀咕:“那个气质上好像更为年轻,但眉宇间又略显老迈。”

赵飞皱紧了眉头说:“你怎么又神经兮兮了,你这样很让人讨厌!”

我回过神来慌忙抓住她的手说:“不是啊,我刚不是故意的,我有点累而已。”

她收回怒容说:“没事,我也过激了,对不起。”

我客气地笑笑,她客气地挣脱我的手,继续吃饭。余下的时间我们相敬如宾。

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我希望我能想出一个笑话。我努力地想努力地想,然后我灵机一动,开心地说:“妞妞,你知道为什么猪肉会涨价吗?”

赵飞说顺口溜似的:“第一大点是供求失衡,失衡的原因一方面是夏季到来,暴雨洪涝阻断猪肉供应地的运输,或者干脆直接破坏了猪圈,另一方面是养殖户在亏损的前提下空栏不养,减少了毛猪供应量,第二大点是……”

我笑着打断她说:“果然是学经济的,不过还要补充上一条,因为QQ牧场不养猪,所以猪肉来源不如其他肉类充足。”

话音刚落,赵飞配合地笑笑说:“原来你在讲笑话啊,不好意思我认真了。”

我再接再厉,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犀牛吃草吗?”

“因为养在QQ牧场里?”

我得意地大笑:“傻瓜啊,犀牛本来就是吃草的!”

赵飞看了我一眼,又别过脸去。

我又慌了:“怎么了,不好笑吗?我自己想的,水平有限没办法嘛!”

赵飞停下脚步,叹口气说:“不……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并不……不是,我是说,清波,你应该试着转变一下了,不要老像孩子一样,好不好?”

(未完待续,欢迎关注2011年第3期《青年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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