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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11年第3期:萧萧树《沙漠运河》(中篇小说)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admin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110

沙漠运河

文/萧萧树

她的那片沙漠是他能去的最近的沙漠了,他经常对人说起那里的日出。那里的太阳每天像是家乡的葵花一样,徐徐铺就在大地上,悠然而灿烂。他还知道在那些大沙漠里人们走不到的地方,有雕刻沙子的人。他把那些人称为沙匠。他们有最精密的视觉,可以去捕捉这个宇宙里最短暂的闪光。她从来不知道,也不信。不,谁知道她是不是相信呢!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从生到死,在他们之间有一条宽广的庄严的运河,但是没有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过这条运河。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或许真的有人来开凿过这条运河,那时候,走过荒漠会是绿洲,大片大片的;而现在,他不知道,或许还是荒漠。运河消失了。

他是一个诗人,他写了许多东西,但只有她一个人读过。他写了大海的诗歌,那时候他还没去过大海,她也没有,但正是这些诗歌把她吸引住的。后来他说,直到看到大海,他才知道真实的大海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壮阔,大海变了,或者一直如此;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沙漠,因为沙漠太过荒凉、孤独和悲壮。

她真的不信这些,除了大海。她从小生活在沙漠之国的边界上,祖祖辈辈都靠放羊放骆驼为生。最多的时候,她曾骄傲地这样说,有一百多头骆驼。而且每天都要给这些骆驼喂沙子,因为那时候太穷——当然,这是她的玩笑。她很早就知道在这无穷的大沙漠里有一种生命的力量,只可惜自己没能第一眼就看到沙漠。她打破了爷爷和父亲在羊圈里出生的传统,是在医院里被护士接生出来的,后来甚至还上了学,虽然当时已经迟至八九岁。

仿佛自她出生之后,沙漠就开始不那么安生,而是越变越大。她常常幻想那大片大片的沙子是不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在用那些细小的岩石和土地的晶体构造生命的思维。在那大生命之中,似乎总有什么神秘的眼睛在看着人们,到了晚上,那些眼睛和天宇中的群星就会连在一起,使地上的人们惊恐和迷惑,急匆匆地把牲口圈到圈里;沙漠则在一边狂笑。

这是对人类的惩罚,他说。他出生的地方没有出现过什么灾害,就是有过一次饥荒,他父亲差点儿在那时死掉——不是饿的,而是爷爷利用职务便利弄回家一个煮鸡蛋,他父亲一下子就给吞了下去,结果当时就没气了。后来爷爷赶紧找来一个神医,神医用一根三尺长的钢针从肚脐穿至后背,然后说,明天这时候不放屁,孩子就完了。家里人就在那儿等着,一天一夜啊,最后孩子的命总算保住了,爷爷则因为那个鸡蛋挨了三次批斗。他边说边感到好笑,但她看不到,而且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他感到有两个世界自己无法到达,那之间肯定有一条恒久的运河。

她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那里是什么时候,好像在他们那批上过学的孩子之中,只有她一个后来考上了大学,去了一个大城市。那里很远,坐火车要一天一夜,村子里的老人们说,这样的车估计坐一次就得卖掉一只羊。离村子最近的小城里,火车多是绿皮车,车厢里没有空调,只有四五只电扇垂头丧气地吊在车顶上,冬天的时候还有冷风嗖嗖地刮进来。不过,她的内心里却时不时会泛起第一次坐火车的美好感觉。

车子不穿过沙漠,她也从没看到人们穿过沙漠。只有一次,她看到一队军车路过村子朝沙漠边驶去,远远地不见了,但不一会儿就听到那里有枪声传来。那是处置罪犯的车子,很快就又回来了。这个记忆只能给她增添恐惧。她临离家求学的时候,方圆几个村子里,沾亲带故的、不沾亲带故的都来了,也许还有几个沙漠之中荒凉的鬼魂。村子里的人从来不敢想象沙漠里都有些什么。出于恐惧,人们有一次终于截住了那队处置犯人的车。从那之后,这里再也没有处置过犯人。

只有那些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才会爱沙漠,他们本身也和沙漠一样。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以放牧为生,只要有粮食就满足了;然后他们生儿育女,再将羊和骆驼交给下一代。而过去的传说,比如商业的辉煌、丝绸之路上那连绵不绝的驼队、优美而远去的夕阳下的驼铃,都早已不在。沙漠变成了唯一真实的东西。的确,这里曾有人来来往往无数次地治理沙化,他们在村子周围住下,无论冬夏都是那一片帐篷。白天植树,晚上也是植树,种的都是些红柳和一些小灌木什么的,但是每次都是待上两三年就走了,没有什么留下来。沙漠还是沙漠。

也许文明就是这样消失的。她怎么能想到有人会那么热衷于沙漠呢!在认识他之后,她知道那种世界性的荒凉在一些人心中是多么的美妙。他喜欢的一些作家最终在沙漠找到了他们的答案。他说自己小时候看过一本小说,在那个故事里有一个沙漠和一个骆驼,后来他将这个故事讲给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笑着说,只要是“一个……一个……”这样的句式,就会让人想到交媾。他看着那个女孩什么都没说。那个女孩是搞绘画的,她来自一个开放的大城市,她也画那些城市。除了画画儿,她还搞设计。她设计过人们居住的地方,还设计了一些奇妙的东西,他难以想象人们要在那样的地方居住。后来,他告诉女画家,他来自农村。那时候他想的还是沙漠和小时候的那个故事:一个沙漠和一个骆驼。在骆驼的主人要死掉的时候,那只骆驼开口说话了,它给主人讲述沙漠的故事,后来为了将主人带出沙漠自己死掉了,但是主人没有走出去,而是在死的时候仍然在回味骆驼的故事,主人死得很平和。这个故事多简单啊,可是他就是那么喜欢。他总是能想到小时候的某一天,一个长相奇怪的、戴着遮阳帽的男人路过村子,在油菜地边上停下来,拿着照相机等人们照相。他小时候每年只有两次机会照相,一次是新年的时候,还有就是油菜开花的季节。他最喜欢油菜开花的时候了,有风,整个世界是香甜的。偶尔也会有骆驼来,他从来没有骑着骆驼照过相,骑一次要十块钱,他和小妹每次只是傻傻地在油菜地里笑着。他多么希望那只骆驼会喜欢他,会说话,会告诉主人如果不免费给自己照相它就不离开这里。但是骆驼还是会离开。他们每次都是过十天半月去村子大队拿相片,每次看到别人骑骆驼的照片,他都羡慕得要死。一只会说话的骆驼,那是他知道的第一个神奇的故事。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时候她就没有想象过自己的骆驼会说话,也许那样的一只骆驼比一切都好。那时候她不知道他身边有许多“玩艺术”的朋友,她读了他的小说和诗歌,她以为那些作品所有人都会喜欢。他描述的大海多好啊,她宁可不去真实的大海证明一下;他写的远方的落日余晖,就是自己梦中的世界;他写的未来世界里那宏伟而完美的生命,仿佛在亲手抚摸她。她真希望所有人都能欣赏到这样的文字。她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一个人难道不是按照自己的理念去生活的吗?

那时候他们都在大学,她刚刚在一个很不起眼的网络社区里看到他的诗歌,那首诗仿佛是一个拥有语言天赋但却有着孩子般心灵的人写出的。她看到作者的名字,但是并不确信那就是他的真名,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不知道他多大、长什么样子。可以说,她对他一无所知,除了那首诗。那首诗开启了她对诗歌的认识,也让她对人世间有了一种探索的冲动。于是她给这个诗人留言了,她说自己读那首诗的美妙感觉,说自己想看到他更多的文字。她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以使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傻。的确,她在大学里似乎就是一个傻瓜,她的心中仿佛只有那些骆驼。她后来说,现在那些骆驼已经没有了,羊也少了,那些村子里的人有的也开始出去打工了,去大都市赚钱,甚至还要在那里安家,永远地告别沙漠。那要穿过沙漠吗?不,沙漠在村庄的边上,沙漠与村庄相互守候着。现在的沙漠仿佛也变了。有一次,她甚至能够看到那沙漠之中雕刻沙子的工匠了,它们全身都是绿色的皮毛,长得奇形怪状的,那根本就不是人类。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说过话之后。在那以前,她从没有想象过谁会去雕刻那世界上最微小的东西,那需要什么样的眼神和器具,需要什么样的爱心和执著。

他们第一次通话是在那个留言发出后很久了,在那些日子里,她试图去寻找他诗歌里的一切,但是在那样一个大学里怎么能够找到呢。那是一个新建成的大学,面积很大,比村子还大,人们在这里忙忙碌碌地学习着如何去生存,没有人想到在心的世界里他们过去拥有的经验都会是假的。她羡慕他的那双慧眼,她开始阅读图书馆里那些被光顾最少的书。在那些僻静的角落里,她读到诗性生命的开始。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诗性,他就像荒漠一样可怕。是吗?她询问自己。在这个意义上,也许那条运河就是现代社会这个文明荒漠里的一条运河。但是无论人类怎样去进步、去开发文明、去寻找处女地并殖民,那条运河都会永远存在着。那是一种理想主义,带着人类走到诗性的彼岸。

他在许多日子之后看到了她的留言,那是他在那个网络社区里发表东西之后的第一个留言。他知道自己在写一些传统的具有诗歌普遍性的东西,他深信这是对的,他知道如何去建筑一首诗并使它有意义,他甚至相信诗歌正是这样一种超越人类本身的生命,艺术家们在它的宇宙里寻找它,努力使自己更加真实和深入地接近它。

她并不知道他其实也在一个大学里,他努力去参加那些地下文化圈的活动。但是那些讨论民主意识又将这种理念变成生活用品的人们让他厌恶,甚至在那个圈子里也没有人喜欢他的诗。那时候有许多诗歌流派,都在描写现代都市生活的纸醉金迷甚至下半身的世界,但他不去迎合大众的需要。在一次诗歌朋友们的聚会中,有人谈论自己刚刚在一本地下杂志上发表的诗歌,在他看来,那首语言暴露缺乏美感的东西根本就不配叫做诗,于是他沉默不语。这时候那个搞美术的女生看到了他的沉默,她认为这种沉默是一种挑衅。美术家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请他读诗,于是他读了他从未发表的那首诗,也就是她读到的那首。那是一首情诗:“我要把你放在青色的村子里,/

然后 和铁 和火 去耕作,// 我要把你放在冬天寒冷的村子里 / 让牛和火焰守着沉默的你 //

我要把你放在……”他突然不再读这首诗了,因为他突然想到这首诗已经有了读者,而且,那不是他创造的诗歌,而是他发现的诗歌。但是美术家还是想听完这首诗,她求他读完,他没有。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人的谈论之中。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想到给她回复留言,他们的联系就此开始了。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他们有多么遥远。他的家在平原上,隔着千山万水。他也知道了有一次她到过一个离他很近的城市,她已经忘记了那个城市,只是在看到他的描述之后才想到了那座北方的城。在那个城市里有一个巨大的古墓,距离今天可能已经有三千年之久了。他写到自己曾经躺在那个巨大的坟堆上面对太阳,写到自己曾离天空无比接近,而天空就是真理。那时他一下子产生了一种要去流浪的念头。

他那次去那个城市,是去看他的一个姐姐,其实也不是姐姐,而是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女同学。他小时候很聪明,有许多引以为豪的场景停留在他的童年记忆中。比如当那些同村的小学同学想象着自己在学校的建筑废墟上来回冲杀将自己变成古代的将军士兵的时候,他却在一个大土堆上读诗。在这个意义上,那个土堆或许是可以延伸的,就是多年后的大坟,这也在多年后引起了他对时间意义的怀疑:我们究竟是在创造记忆还是在走过上帝的记忆呢?时间像是一个幻觉,无论对什么事件我们都似曾相识,不断地重演,可人类从来没有变得更好。他很小的时候就会陷入这种悲哀吗?也正是在那个学校的土堆上,他曾试图弄清楚别的那些游戏的孩子们是不是也会有他那种对诗的骄傲。

他的姐姐很漂亮,当他乘坐那列破旧的火车的时候,他试图在车上来来往往的人的脸孔中寻找姐姐的影子。如果那座城市体现了人们确实彼此不可知的话,那么列车也正是如此——他一直在想这些个体是如何相遇的呢。下车之后,姐姐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迎接他,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面了。自从高中毕业,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一度失去了联系。在那个时候,他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是不是喜欢那个姐姐呢,而这种喜欢是对于一个人的还是对于一段时光的?有时候他发现自己过于严肃和冷峻,他每次都试图找到一个正确的理念去引导生活,然后再证明这些事件的确存在过,他在思辨之中生活。第一次重逢时,他发现自己喜欢那个姐姐,她比记忆之中更为漂亮,她甚至代表了一个新的开始。他和自己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位男同学住在一起,那几天里,姐姐每天都去他同学租赁的小房子里做饭,他不会做饭。他们三个就这样每天相聚,他为他俩背自己的诗歌,他想到高中的时候他的诗歌很受姐姐的喜欢,甚至第一次听到那些诗歌的时候,她还感动得哭了,在他的想象之中,一切都是纯洁而坚定的,不需要暴力就可以保护这种纯洁,也没有人毁坏它。在第三天的时候,他读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在那首诗中他放飞了自己的白袜子,因为它们需要去放飞。接着,对白袜子的爱让他追逐着到了一片丛林,一个赤脚的村子,在那里,白袜子变成了他永恒的纯洁意象——白鸽子。

第二天他就离开了那座城市。也许正是那个时候,她来到过那个城,看到在大坟上躺着的他而没有说话。也许他们曾经看到彼此但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障碍阻挡着他们,也许他们甚至说过一句话,但是谁会记得呢?他喜欢的那首仓央嘉措的诗歌中写道,那一天我转山转水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他有时候希望自己在玄学之中生活。

他并不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诗歌,在以前他不希望别人叫自己是诗人,这和许多日子之后不同。在他头一次听到他的这个读者来自沙漠时,他设想了沙漠的合理景象,而不是用一个诗人的幻想。那时候,他还没有告诉她沙匠的秘密。沙匠在等待着,他们也许等待到沙漠变成绿洲或者更大的荒芜的时候才会被发现。他也没有想到沙漠上彩色的折射,日出的光斑和从东方喷射出的生命绳索。他那时候说了什么呢?对,他说到过骆驼。他小时候读到的那个故事一直萦绕着他。但他说起骆驼的时候,她的家里已经没有骆驼了。

(未完待续,欢迎关注2011年第3期《青年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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