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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11年第4期:张楚《夜游记》(中篇小说)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admin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104

夜游记

文/张楚

你们姑且沉睡,敌人尚未攻占城池。

——《圣经》

拉拉

两条鳗鱼,一条雄的,一条雌的。雌鱼的手凉,雄鱼的手暖。

“啊?瞎咧咧啥呢?大声点儿行不!”拉拉把右手挡在耳廓边跟他嚷嚷。在狂迷暴躁的音乐中,那两个戴着海豚面具的姑娘漫不经心地踢着涂满橄榄油的棕色大腿,她们踢腿的姿势还算优美。姑娘们慵懒的神态无疑影响了转台上的跟舞者,那些鲨鱼木然地摇着头,手里的啤酒瓶不时喷蹿出白色泡沫。转台后的钢管上,勒着黑色短裤、裸着肚脐的羸弱男孩正在表演倒立,他的腿在倒立时仿佛两条蟒蛇紧紧缠住了猎物……还好,他们终于在一个女人身边停住了。

拉拉和那个女人简单地拥抱着,好像她们已经有多年未曾见面了。这女人无疑就是拉拉所说的“大河马”了。没人怀疑她不是只擅长游泳的两栖动物:她的脸肥硕鲜嫩,鼻孔粗大宽阔,胸前抖动的两坨肉被紧身黑裙勒得似乎随时随地会爆裂。这只优雅富态的“大河马”牵着拉拉,拉拉牵着男人,穿过那些已经被K粉、酒精和狐臭麻痹的鱼。在吧台,“大河马”点了三杯薄荷冰治,拉拉朝着“大河马”挤眉弄眼:“这是我男朋友。帅不帅?”接着她继续嚷道,“你晚上不回家吧?我们想用一下你房间的钥匙。是钥匙啊!不是房间!”她看似幽默的言语并未打动“大河马”。“大河马”有些挑衅地审视着男人,男人的舌头明显和别人的不一样:他粉红色的舌尖很轻易就舔到了鼻尖。

“这么好的凯子也不给我介绍。”“大河马”揪着拉拉的耳垂大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骚狐狸,小心被舔死!”骂完,她俯下身和拉拉叽咕着什么,后来她有点儿惊讶似地问:“你们真不参加飞标大赛啦?奖品可是辆广本飞度!”拉拉点点头。“好吧,”“大河马”扔给男人支香烟,“你们去吧!这么冷的天儿,有个身子暖暖心肝肺,真他妈好哇。”男人没接“大河马”的烟,他小心地咳嗽着,双手捂着脸不时朝四周逡巡。拉拉摸摸“大河马”的头发笑了,她笑时嘴巴有点儿歪。就这样,这个歪嘴女人牵着男人的手,出了“粉红水底世界吧”。她心满意足地牵着他汗津津的手,仿佛一位牵着孩子过斑马线的母亲。

豹子

豹子刚下火车就被这座城市彻底迷住了。火车最初在黑暗中碾过群山时,只有透过流逸的农家灯火,他才能判断出火车在急速奔驰。快进蓝城火车站时,又一下子换了白天:窗外刺目的车流让他感到既新鲜又疲惫。从玻璃窗上,他偷眼瞄到对面的女孩不时瞥他两眼。

两个女孩是从辽阳站上的车。在四个小时的旅途中,她们的嘴巴一直不肯消停。当然,这个年龄的女孩最感兴趣的便是八卦新闻:那个有恋姐癖的香港歌手最近和他姐姐分道扬镳了;而布拉德·皮特和珍尼佛在佛罗里达州的海滩浴场游泳时,被狗仔队发现没穿泳裤,他们描述他“长着一条巨大而优雅的香肠”;还有,那个最近在二〇〇〇年世界超模大赛中获得亚军的叶细细竟被称为E时代美女。“长得跟狒狒似的。李田竟说她是古典美女,他是不是眼瘸啊?我的妈呀!”女孩咂嘴,“是不是美女得女人说,我觉得她还没我气质好。”她使用的“气质”这个词让自己有点儿意外,于是吐吐舌头,顺手将块剥好的酒心巧克力塞进嘴里。接下去,这两个女孩讨论起最近发生的一起明星被刺案。那个喜欢穿紧身裤的著名歌星在某条暧昧的大街上遛腊肠狗时,被俩彪形大汉朝心窝猛扎了六刀,“听说他在协和医院接受抢救,他不会死吧?”一个女孩说,“要是我能腾出空,就去北京给他送个花篮。你们都说他老,可我……就是喜欢老点儿的男人。”

在两个女孩亲密琐碎的交谈中,表示送花篮的女孩属于倾听者。豹子留意到她眉毛轻淡,睫毛粗黑。她在悄悄打量着豹子。她皮肤真白,他向来羡慕皮肤白皙如瓷器的女孩。豹子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最后那句。她真会跑到协和医院给那个过气明星送花篮?他偷摸着点上支香烟。这时对面的女孩说:“你哑巴吧?”

这是那个饶舌的。“天哪,你真是哑巴啊?”她又问。

“不啊。”豹子说。

“你声音倒好听。”女孩说,“四个钟头啦,你半句话都没说。”

豹子咧嘴笑了笑。他的笑一点儿都不僵硬。

“你来蓝城干吗?”

豹子没应答,没准儿这女孩已喜欢上他了。这并非他自作多情,像他这么扎眼的小伙,确实能让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动心。上次去杭州,那个自称在电台工作的女主播竟主动跟他握手辞别,而他们只不过在火车上面对面聊过半小时。他至今还记得她身上迷人的橘子香水的味道。

“你不舒服啊?”是想送花篮的那个。

他睁开眼:“没,有点儿恶心,晕车。”

对她连声“谢谢”都没说,女孩似乎有点儿失望。这时另外那个女孩大声尖叫起来:“到了!到站了!愣着干哈?我眼瞅着就能吃上咱妈做的海参扒猪爪咯!”她粗糙的嗓音让车上的旅客隐隐兴奋,嗡嚷着纷纷从货架上搬运行李。车厢喇叭里列车员也开始提醒旅客做好下车准备。豹子坐着未动。“你的行李呢?别落车上啊。”女孩把背包揽肩膀上,“我们是石油学院的学生,回家过元旦的。你呢?你做什么的?来这里旅游?冬天的蓝城有什么好玩的?除了滨海公园,都那么丑,秃子那么丑。”她好像为对自己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感到羞涩。豹子用手摸了摸她背包上的小熊,这是只没有尾巴的小熊,一只竟然没有尾巴的熊。“我的行李不会落车上的,”他嘟囔着说,“我没带行李。”女孩“哦”了声:“你知道吗?你很像《流星花园》里的仔仔。”豹子点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女孩子笑着把手伸过来:“你也是学生吧?在哪个学校读书?”当她把手松开时,豹子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张名片:“有时间电话联系,我请你吃哈根达斯冰淇淋。”

拉拉

拉拉和男人从酒吧出来时雪霰弥漫。“下雪了,下得还真不小。”拉拉紧紧衣领哆嗦着问,“我们打车……还是坐公共汽车?”

“随便。怎么下雪了?”他皱着眉头,“去年圣诞节就下雪了。”

“去年圣诞节你干吗了?”拉拉拽着他的胳膊,“去年圣诞节,我和姐们儿去教堂了呢。那教堂贼大,比我们老家的城隍庙还漂亮。你不信?真的哦,我和小乔、大乔,还有‘大河马’,跟信徒们一块儿唱赞美诗。不过,那些赞美诗疙里疙瘩的,我可一句都没记住。”

男人“嗯”了声就沉默了。说实话,拉拉对这个有点儿不耐烦的男人并无多大好感。从见到他第一眼起,他就这么攒着眉。对这种心事重重的男人,拉拉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越是这种郁闷的男人越色,没准儿就会玩出什么离谱花样。拉拉的预感还是蛮准的,她鼻子也很灵敏:他用的洗发水明显是那种袋装“飘柔”,而他那件灰色长羊绒短大衣无非也是水货,不过,他手腕上的那块罗西尼手表倒货真价实。这个男人,可能是某个外企公司里的小职员,大概三年左右工龄,既不是部门经理,也不是那种刚上班的毛头青。他的工资应该不低,但也高不到哪儿去,大抵刚够他每个月的房租、洗衣费、手机费并且保证不会每天中午吃方便面或盒饭。另外,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女人有些经验,或者说,经验已经保证他们可以让女人产生快感,但快感不会很强烈。总之,这个男人既不吸引她也未让她厌烦。

“我从不过洋节,”男人说,“洋节有什么好的?我讨厌和洋人有关的一切节日,包括情人节、愚人节、母亲节、父亲节、万圣节和圣诞节。”他并没能证明什么道理,拉拉只好抿着嘴唇笑了。她拽住他的胳膊,孩子荡秋千似地摇晃着。她的脸在高脚路灯下显得红润光洁,细碎的暗花飘近脸庞时,被她呼出的鼻息安静地顶开去。

等他们钻进出租车,拉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白云路一百七十三号,”拉拉对司机说,“大哥,有周杰伦的歌吗?”

“我不喜欢听烂歌。”司机说,“这个口吃患者有啥可牛的?前天做节目,还把他的臭袜子脱下来送给歌迷,我真想不通,他有啥可牛的?他咋就那么牛呢?”

“那你打开收音机,听听马克主持的《灯火阑珊》吧。”

“我讨厌马克,”司机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忽悠一帮被男人甩了的黄脸婆,有屁劲儿?他要是有能耐,把男人忽悠得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那才真叫牛!”

拉拉就不再说话,去摸男人的手。男人的手骨节粗大,几近无肉。攥住那把骨头,拉拉的血管就快被戳爆了,她只好把手掌扶住男人的大腿……后来,她发现司机开始放音乐。

“你不是讨厌音乐吗?”

“谁说的?我只是讨厌别人瞎白话。现在喜欢白话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手里有俩臭钱就不知道姓啥了!昨天有个小姑娘,才多大啊,张口闭口在白云山庄买了套三百平米的别墅,他妈的,还说带游泳池呢……”

拉拉觉得这个晚上真是糟透了,在这个所谓的狗屁圣诞节,她遇到了个寒酸的男人。男人似乎喝酒了,男人酒一喝多,不找个女人就好像对不起他们那杆破枪。他急巴巴的,在得知包间客满的情况下央她另寻地方。“房钱我出,”他醉醺醺地说,“小费加倍算……旅馆我是不去的。”拉拉没理由拒绝真诚的顾客。但他对她兴趣好像也不是很大,如果不是喝酒了,拉拉相信他这样的男人一辈子都不出来叼野食。而这个让人生无名火的出租车司机更可恶。“这样的男人,一辈子只配为别人开车。”拉拉咒了两句后开心起来,“谁的歌?听着咋恁耳熟呢。”

司机推开车窗吐了口唾沫,窗外的雪旋着打进车窗,他喃喃道:“雪这么大?妈的,蓝城还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他说这话时,车停了。拉拉猫着腰身迈下车来,指着马路对面的一栋二十来层的高楼对男人讲:“看到没?面朝我们的那扇窗户,四楼的那扇窗户,开灯的那扇窗户,就是‘大河马’的家。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

豹子

豹子走出检票口才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带表哥的手机号。这念头仓皇升起时,他突然想撒泡尿。舌头有点儿凉,是雪。嘈杂的人流中有人扯着嗓子招揽顾客:“平安旅馆!平安旅馆!饭菜可口服务周到!价格低廉顾客至上!”有个包着花围巾露着一双烂桃眼的中年妇女问他:“兄弟,住我们旅馆吧,国营的,决不诓人。有热水,二十四小时内可随时洗澡。”他摇着头。在灯火和人流中,他哆嗦着又将衣服兜搜索一遍,结果和第一次一样:一只天蓝色的BIRD手机、一张名片、一个黑色牛皮钱包(里面有一百八十六块钱)、一板消炎药(吃了四粒,还剩下八粒),还有三只粉红的、局部挂颗粒凸痕的、荔枝味儿的避孕套。

在意识到这个错误的严重性时,他开始拼命地回忆那个手机号。这时他才意识到,自从表哥调到这座城市工作以来,他们只联系过一次,那唯一的一次联系还是父亲叮嘱他给表哥打电话,让从蓝城买一种德国进口的小型收割机……那串毫无个性的号码让豹子伤透了脑筋。他开始后悔这次出行的仓促性了。如果父亲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他如今远在千里之外的蓝城,打死他们也不信。早晨他还把药片强行塞进母亲的嘴巴,希望被脑溢血拴住四肢的母亲能早日像聪明的鹦鹉那样喋喋不休。上午他还和山猫在美容院的库房里偷摸着打扑克,他记得山猫手气特好,连着六把“皇帝”……他只是已经忘记,他是怎么去的火车站怎么买的票怎么上的火车。这些关键性的细节让他头疼。

再次被那个国营旅馆的女人打扰时,他回了句:“大姐,我很想住旅馆,可咱没钱啊。”

“你连十块钱都没有?你看阿姨像坏人?阿姨不会骗你的。我们真是国营的。”

“大姐,我只有四块钱。”

女人没敢再骚扰他。他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外,突然害怕起来。他这是第二次出门。十八岁以前,他一直待在那个以盛产小偷而闻名全国的北方城市。当然,作为一名学业无成的男孩,他似乎还有另外一些让别人羡慕的地方:有棱有角的五官、和许志安一样好的嗓音,以及一手以假充真的耽美漫画技巧。

在他十九年的佳木斯生活中,去年春天的那次杭州之行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异地之旅。和这次蓝城之行相较,那次杭州之行无疑由于准备充分而底气十足。豹子记得U和他约好十点接站,结果U由于塞车晚到了半个小时。在这半小时中,他站在杭州火车站的第三个出口左边的柱子旁——这是他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扫视着公共汽车、旅客、诈骗犯、乞丐和巡警。他并不紧张,这座大城市图片性质的缩影早已在他梦里闪现过无数次。当那个男孩从一辆红色桑塔纳里蹿出时,豹子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男孩的模样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窄小的脸庞、细小的眼梢和一对招风耳。男孩盯着豹子看了大抵有一分钟,后来U是这么问的:“你知道我干吗盯了你一分钟?”豹子说不知道。于是U用南方人特有的、温柔而平仄不分的普通话说:“我没认出你。我印象里你头发是黄的,还挺长,可你现在的头发又黑又短。在你身边有个三十岁上下的老男人,我以为那人是你。”豹子问:“那你后来认出了我?”U说:“没有。我硬着头皮上呗,我寻思人家大老远地从佳木斯跑杭州来看我,就算对我隐瞒了年龄、说了假话,至少也得坐一起喝杯绿茶吧。”

蓝城的火车站绝不会出现一个像U那样的人。他表哥根本不知道他已达蓝城。在豹子印象中,表哥就是那种天生富贵的人:从幼儿园开始就当班长,然后考名牌大学,毕业后在大都市找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享福的。这样的人,即便是块臭白薯橛子,贴墙上别人也会认为这是枚真正的钉子……豹子第三次摸索着衣服,像已经失望过那样,他再次失望了一次,好在这次失望是有准备的。他沉默着踱进候车大厅,超屏电视里正播报晚间新闻,一个领带打歪了的男主播正在介绍一条丝瓜:“你见过长三米的丝瓜吗?兴城市万全县古德镇农民刘吉祥就种出了一条三米二的丝瓜。刘吉祥已经正式书面申请上海吉尼斯世界纪录。”播音员最后字正腔圆、满怀激情地总结道:“我们祝福他的丝瓜能榜上有名。”

冬天怎么还长这么长的丝瓜?豹子凝望着屏幕上的碧绿植物,“世界上有这么长的丝瓜很正常,”转而他又想,“就像有人天生就是左撇子”。

(未完待续,欢迎关注2011年第4期《青年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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