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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绿之死》周嘉宁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周嘉宁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097

小绿之死

文/周嘉宁

它们在黑夜里咀嚼,牙齿就不能够顶穿下巴。

                                       ——《杜撰记》

小绿总是觉得女人有很多事情隐瞒着她,她故意要向自己关闭起那扇门。

比如那些摆在她散发着檀香气味的抽屉里面的棉花小方块,一个个叠得好好的,温润的粉红色,女人总是悄悄地藏在口袋里再钻入厕所。还有女人有时候会铺在床单上的一小块黑底的碎花布头,她说那是为了防止尿床,小绿直到十岁还尿床,那是因为她在梦中寻找厕所,但是如果有一天她跟一个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却还尿床的话,那么她宁可去死。有一天早晨女人把睡意惺忪的小绿拖起来,对她说:“你去跟爷爷说再见,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小绿爬上阁楼,看见女人正端着一盆水给爷爷洗脸,爷爷没有戴眼镜,紧闭着眼睛,嘴巴张成O型,小绿尖叫顿足着不肯再靠近那张床,她知道爷爷已经死了,果真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爷爷,也没有人来向她解释这些事情,他们通通都是闭口不说,女人照旧每天把小绿按在镜子前面,喝一碗滚烫的白粥,夹一小块沾着红色卤水的腐乳,然后用钢丝的木梳给她梳头发,小绿大把的头发缠绕在梳子上掉下来,她觉得女人这是要扯下她的头皮了。然后女人把小绿拎去隔壁的小学校,她坐在最后一排,穿着难看的湖绿色背带裙,绑着脏脏的黄蝴蝶结,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小绿对老师说:“我爷爷死了,我很难过,我的心脏跳得很快。”老师的脸上也表现出哀惋的神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小绿知道老师恨自己,简直恨不得叫她终日站在墙壁角里,而此刻老师却说:“你去卫生室里面躺着休息一下吧。”于是小绿知道就连老师都知道爷爷已经死了,可是女人却什么都不对自己说,她是惟一被闷在鼓里的人。她躺在卫生室干净的白色小床上,窗外是凤仙花、一串红、芭蕉和一些自己玩耍的麻雀。她翻了个身,觉得这里那么安静,也没有粉笔划黑板的刺耳声音,也看不到自己的名字永远挂在黑板上不交作业的那一栏。虽然总是被蒙在鼓里,但是也并不感到外面的事情有多么神秘,只到纯粹地感到被蒙在鼓里了。

再转了个身就睡着了,流着口水,甚至做了梦。

但是“爷爷死了”很快就不再是个好借口。那天小绿的作业本被学校扫地的阿姨从花坛的花盆底下翻出来,潮湿又晾干,晾干又再次潮湿,如此地往复循环几次这本空白的作业本皱巴巴地沾着花汁,于是老师在讲台边上用手指戳着小绿的额头:“你这种小姑娘,自己的爷爷死掉了也不知道哭,还拿出来显摆,你的良心被老鼠吃掉了是吧。”小绿当时憋了一泡尿,她用手指头紧紧地拽着裙子的边角,扭动着双腿,几乎哭出来,她小声地说:“我可以去上厕所么?”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老师说:“你能大声点说话么,你难道不会大声说话的么?”这时候小绿感到来不及了,她的裙子间有暖烘烘的东西流出来,老师诧异地望着地上一小滩水,高声尖叫着说:“你给我滚出去!”小绿撒开双腿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跑去,但是当她到达那里时,她沮丧地想,这终于是不需要的了。可是怎么跟女人说呢?整个下午,小绿都焐着湿漉漉的裙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试图用体温去烘干小内裤和裙子,但却是愈发地绝望,她想不如就死掉算了,否则如果果真到了女人这个年纪她还是个尿床的小女人,她肯定会自杀的。她全然忘记了爷爷死掉这件事情,也忘记了爷爷蒸的小笼馒头或者是浇了麻油的喷香炖蛋,她不停地看女人给她买的粉色电子手表,希望时间永远都停留在一个点上,永不向前。

最后那条裙子和内裤在橱里面焐了三天后,在一个清晨被女人挖了出来。小绿正站在厨房里喝一杯牛奶,嘴巴里面还塞着葱油烙饼,女人拎着那堆臭烘烘的东西冲进厨房,恶狠狠地对小绿说:“你看看那柜子底下,你就跟那柜子底下的死老鼠一样!”这是女人抓狂时的口头禅,小绿觉得那就好像是女人的咒语一般。小绿从未见过老鼠,她的家里有很多老鼠,早晨起床时老鼠会在香肥皂上留下细密的牙齿印子,有时候在黑暗的走道里穿过时,老鼠会突然爬过脚背,轻轻地在小绿红色搭袢皮鞋下的脚背上抓一把,老鼠在房间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留下小堆小堆的屎,有一天小绿睡在女人的床上,趴着床缝往角落里看时看到绿色的一小堆东西,女人“吧”得一声关了灯说:“这老鼠估计是吃过药了。”

但是那个清晨却很不一样,当女人抓狂地喊叫着“你就跟柜子底下的死老鼠一样”时,小绿小心翼翼地往柜子底下瞟了一眼,柜子底下湿漉漉的,躺着一只毛皮也湿漉漉沾在一起的死老鼠,背对着她,拖着长长的尾巴,却好像随时会转过身来露出尖利的牙齿。于是小绿突然感到整个身体都翻山倒海,刚才吞下去的葱油烙饼混合着新鲜的牛奶从狭窄的食道里涌出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哇得一大口吐在了厨房的碎大理石地板上。然后她发疯般地逃离那个柜子,冲出门逃到街上,才又感到疼,发现脚底被划出了口子,从泥巴里面流出血来,而两只拖鞋已经跑丢了。

于是小绿整整三天四十度高烧不退。女人觉得这是她的错,她对小绿特别的温柔,买来平日里舍不得买的水果冻,又买了廉价的西瓜,用小勺子把西瓜汁挤出来滴在杯子里面给她喝,她后来形容当时小绿烧得直翻白眼,嘴唇干得要掉下来。

而小绿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女人的咒语变成了某种现实,女人是故意地瞒着她所有的事情,她知道所有,但是她下定决心要把小绿蒙在鼓里。此刻小绿想做的只是要扯下所有的纸,她知道爷爷死了,但是她不知道那些粉红色的小棉花方块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咒语突然变成现实,她感到委屈和害怕。

自此,小绿却是经常能看到老鼠了,好像这层关于老鼠的神秘纸一旦撕开,老鼠们就肆无忌惮地爬出来,不再只是肥皂上的牙齿印子或是米缸里面的骚动声,它们在小绿看动画片的时候突然从天花板上横穿而过,它们躺在马路中央,被车子碾出肚肠来,它们夜晚在阁楼上面来回跑绕着圈子跑,发出求欢时的吱吱声,就连卖老鼠药的人也把死老鼠们串成串过街走巷,它们正要开始盛宴。每每此时,小绿就要尖叫着拔腿就跑,她哭,哭到歇斯底里浑身颤抖,她躲进女人的被子里面,连同头一起窝起来,她走在马路上面已经彻底丧失了安全感。刚开始的时候女人还带着负罪感地安慰她,但是后来这种负罪感也失去了耐心,她开始骂小绿,骂她神经病,恶狠狠地将她拎出被窝,要将她抛弃在钢丝小床上面,那里离阁楼那么近,老鼠们随时可以爬过来玩弄她的头发。小绿死赖死赖,紧紧地抱住女人的胳膊,但是女人说:“你怎么能够只有那么点点的胆子,连只老鼠都可以打倒你。”但是小绿知道自己是抬不起头来的,她是个很小的小人,可以轻易地被一只老鼠打倒。

只有红衣男人成了小绿最后的安慰,当她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受尽折磨的时候,红衣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微笑地望着小绿。其实小绿第一次见到红衣男人是在学校楼梯的拐弯角上,她从老师办公室里抄写自己的名字抄写了一百遍后走出来,整个小学校都已经空荡荡了,夕阳西下,红衣男人就站在拐角处背朝着她抽烟望风景,于是小绿故意放重了步子,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他回过头来微笑地望着小绿。在学校里很少有人对小绿微笑,除了同桌男孩,但是同桌男孩是个弱智,她坐在最后一排,边上是一个留了两级的弱智,他整天在上课的时候趴在地上扒拉一团灰尘,有的时候用大头针剔牙齿,剔得整个嘴巴里面都是血了,他扭过头来对小绿笑笑,他还有胃病,经常在椅子上疼得缩成一小团,而嘴巴里总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于是当红衣男人站在楼梯上对着小绿微笑时,她高兴得一下子就溜走了。她背着晃荡的书包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面来回穿梭,飞速地向底楼奔去,然后奔出学校的大门,脖子里面挂着的一大串钥匙拼命地响,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面她能够感觉到安全,那些花坛里针一样的小灌木,土壤里的空隙,老鼠都暂时地威胁不到她了。

(未完,更精彩内容请阅读《青年文学·下半月版》2005年第12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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