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胡子》张悦然

蓝胡子
文/张悦然

1
　　男人穿过夜幕，蓝色胡髯美过焰火。皮靴和钥匙，哗啦哗啦作响的秘密，这是女人的独幕剧。她总是失眠，于是决定嫁人。男人有一大串钥匙，她一把把数着，将它们攥出汗来，温热犹如婴孩的手指。于是她看到一千道门一千个前世。

2
　　男人在花园里割草，草芒犹如小雨般扬在空中，哦，这个情事霏霏的三月，丘比特背着箭篓下榻人间田埂。不要再强调你是被惊醒的无辜者，这个早晨已被你精心打扮过。花粉过敏，你说，但心里却只恨为何这片丁香海不将自己淹没。你也许从未将他看清，你们隔着一道绿色的瀑布，几丝雾气，而他作怪般蒙在一件麋皮夹克里。但你还是注意到他的喉咙犹如一枚不安分的果核般上下颤动，隐隐透露着有关繁衍的蛛丝马迹。于是，你的眼前晕开一片茂盛的森林，可它必是以笼罩和覆盖为终结的——那简直是将你远嫁到阳光之外的疆域！但他的目光已如沙漏般滤尽了等待的时间。他放下那架手动割草机，向你伸出一只手。你在这个提前来到的中午心神惶惶， 但是作为胆怯而有礼的孩子，你递上了你的手。不过为何你这样难受？难受得犹如童年时遭受父亲的体罚，将手掌送到他的钢尺面前。
　　换来血迹斑斑的手心，这粗鲁的欲望的绳索留下的轨迹。

3
　　人间到处都是混乱的时节，冒牌的丘比特并不新鲜，然而你是多么痛恨那些蹩脚的猎人，四方播撒可以遗忘的伤口，誓言被丢弃，犹如撕去一张张月份牌。你昏厥在他怀里时，脑中仍在思考着，那柄射在心口的箭可是真的，这疼痛也许来得还不够彻底。
　　可是蓝色焰火，已经在眼前绽放，它那么近，伸手便可以碰到，像儿时他们亏欠于你的棉花糖。真的，没别的，你说只想领回这迟到的礼物。糖精是有毒的，火焰是灼人的，但世界就像悲戚戚的秋天，青春好似一列污秽的公共汽车，总要在终点到达前甜一次，那火焰，也让它犹如洗礼般痛快地烧一次吧。
　　他在你的嘴巴里寻找蜜，你像一条搭在他肩膀上的蛇，从他粗硬的头发缝隙里漠然地看着前方。你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的割草机仿佛自己动了起来，它雀跃犹如一只猎犬。你看着它，想像着将这沉重的身体遽然推倒，而割草机很有默契地跳上他的胸脯，用胶皮管缠住他的脖子，飞速旋转的刀片向着他的胡子犁过去。
　　你惊讶地发现，红色喷泉比蓝色火焰更美，它美得过份，你看着不知不觉盲了双眼。你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悉听割草机犹如蜜蜂般嗡嗡地在他破碎的身体上劳作。你将一直伫立在这片溺死夕阳的艾蒿里，等有人来接你，温柔地抵住你的脚趾，将熟透的吻印在你干涸的眼窝里……
　　你从快意的幻梦中惊醒，砰，微小而有力的一声。你低下头便看到，男人用那张仙人掌般的嘴咬断了丝缎文胸的一根肩带。

 

（未完，更多精彩请阅读《青年文学·下半月版》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