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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出走一周了》顾湘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顾湘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105
猫出走一周了
文/顾湘
 
  猫出走一周了,雄性,今年六月四日我去通州血站,把它从网上联系的一个人的纸箱子里抱回来时,它三个月大,黄色,短毛,胸颈四爪白色,貌似我买回一周内就暴毙的小猫。现在是十月。秋天,京城,小猫正少年。一个前些日子在我这里暂住的小男孩在我天天还没亮就要出门去和我的师傅到城外爬山,说给他一串钥匙的时候,他说:“不用,我就一直在家待着好了,跟猫一样,门一开就往外蹿。”
  猫确实一开门就往外蹿,即使在房间那头睡觉,只要门将打开,它就会到跟前,不管是从里边还是外边开门,它分得出正在搭电梯上八楼的是我,不管我穿跑步鞋、登山靴还是细高跟鞋,轻快还是重滞。想到它侧耳倾听钥匙叮当开锁时的期盼令我感伤。它总是娇呼一声,从邮递员、送外卖的和《新京报》征订员的脚边连蹦带跳地哧溜出去,但苦于不会按电梯,也不知道怎样拧开安全出口的门,只好在狭小的楼道里一筹莫展,过了一会儿楼道里触摸感应的灯灭了,它仍然在灰暗暗的墙角轻轻默默地站着,或扒挠别人家门口的草编脚垫。
  猫小时候有半个家安在我的旅行袋里,我带它骑自行车、坐公共汽车、出租车、消防员的车和长途汽车,它和布莱梅的音乐家一样的流浪乐手喝过酒,还看到过天安门和大海。也许它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猫。也许所有的猫都是一样的。一部分旅程是为了去医生那里,尽管它幼年健康,逃脱了病弱的侵缠,却未能免除伤痛。
  七月下旬的一天凌晨,它从我八楼的窗口跳了下去,那时我在睡觉,后来在楼下矮冬青丛里发现了它,它听见我叫它:“猫?猫啊——”于是出声呜咽。它当时口鼻出血,后肢瘫软,抱去两个医院都说两边髋骨和股骨端破碎,没法上夹板,猫太小骨头太细,钉子也不好打,即使活过来也会瘫痪,大小便失禁,不如花五十块钱打一针了结。它神志清醒,眼睛很亮,我没法让它死。它疼得咬我的手。我想到上一只小猫衰弱得只剩一把骨头也要挣扎着下地不肯呕吐在床上,下决心无论如何要让它活,还要能跑能跳。
  半夜里它疼醒了啊呜啊呜地叫,惨不忍听,眼睛睁得格外大,幽黑不见底,仿佛看到可怕的东西。我捂着它的眼睛说不怕不怕,勇敢的小猫,你真了不起。把头发给它,似乎能镇痛,它哭累了,又昏睡过去。它深深依恋我的头发,刚到家头两天它都躲在床底下,第三天夜里我被它舔我的额头弄醒,又惊又喜,想打电话跟人说小猫来找我了,又想这事对别人并没有意义,它舔了两下又往头发里拱,摸摸它就唔噜了两声睡着了。这以后它就喜欢睡在我头顶上,我翻身或动动它就醒来走两步挨过来一倒头继续睡。它把头使劲埋进头发,耳朵帖服得平平的,眼睛紧眯成弯弯的两条线,后脑勺去贴凉鼻尖,整个贴扁,简直要变成蛞蝓了。平时它竖起耳朵就像个长角的小魔鬼,叫的时候脸颊还会向上鼓,下眼睑变得弯弯的,笑意就攒起来,表情却严肃认真,还挺凶悍,很有金刚猛将之风。耳朵撸下去,就像只乖小羊,被拍拍脑袋很高兴。要给它滴耳朵药油时,它就犟,把耳朵屏起来。我猜想,它跳楼以前,在窗台上全神贯注往外看的究竟是什么呢?当时我也过去张望,天正在亮,灰白白的,天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鸟,没有月亮,没有飞机,没有飞艇,地上也没有人活动,只有莫名其妙上下一整片灰白。但那时刻实际上是月亮运行到了离我们最近的位置,贴面低语,冷不防照猫脸上喷出口迷魂烟。后来被我找到个艺高胆大的医生,给猫腿里钉了三根钉子,再不掏出来了。
  小猫重新被钉子钉起来之后,恢复得和原来没什么两样,还跳得更高了。一天我心血来潮打算搬去另一个城市所以就先卖掉了搁在厨房案板旁边的迷你洗衣机,它一向得先蹦上洗衣机,才能再蹦上水池。原本在那里的东西突然消失不见,令它疑惑,在那里转来转去,喵喵直叫,但那消失不能阻碍它,过了一会儿它凭空跳上了水池。
  而如今它自己也消失了。
  最初它蹿出门我都会赶紧弄它回来,后来发现它也跑不掉,想想屋内空间局促得可怜,就让它在那儿玩一会。它渐渐长大,我就不怎么带它外出了,我自己外出也少了。它在门外时,我就在开着门的屋里换鞋、放东西、洗刚买的水果、拆邮件或看报纸。最后一次,我读完两版报纸或是洗完葡萄准备带上床吃,于是叫它:“猫!”可它不在那儿了。
  我觉得我其实是有意使它有出走的机会的。虽然要面对电子门锁、缺乏教养的小孩、播撒的鼠药、变态气枪等等等等艰险,但那些应该都不能阻碍它,我等又何尝不活得障碍重重杀机四伏。猫生来自由、聪慧、好奇、敏感、野心勃勃。猫的世界不是食蚁兽的世界,也不是狗的世界。猫从未被驯服,它秘密保存着所有天性和能力。家猫甚至比野猫更强悍,它只是暂时和你生活在一起,养精蓄锐。一旦它出发,则自如披靡、为所欲为。
  放跑猫的人也必须去找猫。未必要再带它回来,只是猫走了的房间变得像被迫中断计划的旧殖民地那样让人头脑空空又心烦意乱,仿佛叠起的唱片和书本某时突然又哗啦一下滑坍下来,或看见李小龙和阿童木的玩偶跌倒在地,我就会灵魂出窍。然而再也没有不规则的、即兴的变化在屋里发生,一周以来花盆始终在窗台上,一星半点泥都没有蹦出到浴室地上,窗帘再不抖抖瑟瑟,趴在纱窗上的小瓢虫安然无恙。我把什么拿到那里,它就一直在那里,除非过很久很久很久,它腐坏掉。要在这患上呆小症的房间里一直陷滞下去的未来令我苦恼。就像又被揭发说我从不知何以在此,虽然我不曾抵赖过,这也实在是种骚扰。旅行的人偶然落入陷阱出不来,就在坑里搭床起灶耕植挖地铁卜卦,防空洞帝国元年一过,好像连有第二个人的脸出现在上方井口那么大的天空里的预兆也不再有了。我想念圆的猫尖的猫扁的猫和看不见惟闻叹息的猫和猫的哈欠和经咀嚼濡湿散发的缥缈的小鱼大河水味,床单下总有几颗掸不走的比豌豆小得多的猫砂粒让我睡得一肚子火、精疲力竭。
 
(未完,更多精彩请阅读2006年5月《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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