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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农民工和他的“草根之家”

来源:中国青年出版总社     作者:尹祖光    2010年12月08日    字体:     浏览:1117

他是一位平凡的农民工,为了生计,他远离故土,在他乡辛苦打拼;他是一位很有抱负的农民工,他觉得,人要趁自己年轻的时候,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所以,他毅然辞职创办了我国第一个农民工公益网站“草根之家”……

辞职办网站

1976年4月,徐文财出生在江西省余干县黄金埠镇一个农民家庭。1994年,初中毕业的徐文财为了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毅然放弃上高中的机会,来到杭州一家服装厂打工。打工生活是忙碌和辛苦的,多年的打工经历让他深深体会到了在外打工的艰辛。徐文财喜欢读书看报,也喜欢思考。他从媒体上得知人们管农民工叫“草根”时,心灵深处产生了触痛,而不断见诸于报端的关于农民工日夜加班加点生产导致“过劳死”的悲剧,以及他本人的一次“讨薪”无果反遭报复的经历,让他深深意识到一个道理:农民工是城市建设的主力军,不应当沦为弱势群体!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只有靠农民工自己!作为农民工的一员,他觉得应该让这“草根”称谓体现一种自强、自尊、自爱的精神,于是他想通过更多的方式,赋予“草根”全新的含义,并推广出去。

“打工12年,觉得太累了,几乎没有时间与人交流,我想成立一个‘草根之家俱乐部’,并准备了3万元钱,这是我打工以来的全部积蓄,结果审批不下来,就在这时我遇到一个朋友,他推荐了一个农民工网站给我看。”徐文财说。

看了这个农民工网站后,一开始徐文财还有点兴奋,但始终找不到一种“家”的感觉。

“因为办这个网站的人本身不是农民工,不能完全了解我们农民工的需求和现状。如果我自己来做这样一个网站,因为我就是农民工,肯定更能反映农民工最真实的一面。”徐文财虽然有了这种想法,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他自己不会做网站。

徐文财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他认准的事不会轻言放弃,哪怕困难再大也会坚持到底。

2006年4月,已在单位担任车间主任的徐文财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从单位辞职,然后自费参加了一个电脑学习班。经过18天的学习,他基本上学会了网页制作等技术。2006年7月1日,全国第一家名副其实的农民工网站——“草根之家”网站正式上线。那时网站做得很简陋,后来经过逐步完善,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徐文财粗略算了一笔账:买书400元,电脑3000元,租房子180元一个月,宽带880元一年,网站加域名1800元,传真机1500元,电话480元一年……半年时间,徐文财便花光了他的所有积蓄,最穷的时候他身上只有10元钱,连续3天,他顿顿吃面条。为了解决生计问题,他只好临时找家工厂打工,赚到一些钱后再辞职回来做网站。

网站建成之后,得到了很多打工网友的支持。在这个农民工的网上家园,广大农民工朋友能一起相互学习,共同提高,提高自身素质,提高与城市对话的能力,以便更好地融入都市。

随着网站的不断完善,内容不断得到丰富,如今已开辟了重点推荐、在线维权、草根论坛、创业联盟、精神家园(草根热线)等十余个栏目。其中草根论坛和草根热线已成为许多农民工沟通交流的平台。

“草根之家”网站呼吁社会“关注农民工的现状、探索农民工的未来”,号召大家“行动起来,让农民工不做边缘人”,以达到“让农民工朋友可以健康平安,和谐发展,更好地融入都市,成为新市民”的目标。它如同一面旗帜,强烈吸引了全国各地的许多热心于“草根”事业的人士,比如上海的周更生、广东的刘明、山东的阿海等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纷纷前来杭州加盟。

“找回星期天”和企业用工“红黑榜”

徐文财曾经做到车间主任的位置,在这个管理岗位上,他曾经做过一个尝试:能否把平时每天14个小时内做完的工作压缩到12个小时以内。他的结论是完全可以,通过提高劳动效率,完全可以缩短工作时间。

但老板否决了他的方案。由于纺织企业普遍采用的是计件工资制,老板笃信工作时间越长,产品生产量就会越大。因为在老板看来,所有的打工者都会努力工作,以获得更多的计件工资。因此,如果订单紧急,要生产出更多的产品,只能靠延长工作时间。

而在徐文财看来,由于老板对工资总额进行控制,因此一旦工人的进度加快,老板就会通过降低计件工资来控制工人的工资总额。工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出现了虽然工时延得很长,但劳动效率却并不高的现象。

在徐文财的印象中,由于服装纺织行业面临的竞争压力加大,纺织工人的加班现象越发严重。虽然有些地方出现了民工荒,但劳动力总体上并不缺,只是由于老板太黑,才把工人吓走了。

徐文财早就有一个想法——为农民工找回星期天!2005年11月初,徐文财在收听浙江人民广播电台《晚报浏览》播发的一条新闻后,他的心里像针扎了一样,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何春梅死了,加班在继续,在广东铧鑫厂继续,在广东的一些企业继续,在全国的大多数企业继续。何春梅的生命除了给家人换回了几个赔偿金外,并不能唤起谁的警觉。何春梅既不是第一个过劳死的女工,也不是最后一个……”播音员的声音在徐文财的耳旁久久回荡。

30岁的四川籍女工何春梅,从当年10月24日早7点到28日晨的4天时间里,除去吃饭时间,总共工作了69.5小时,最终猝死。

不久,徐文财又了解到这样一件事:2005年9月份到杭州打工的湖北妹子戴倩,是第一次出来打工。她打工的第一家单位是位于机场路的一家作坊。由于连续加班两天两夜,实在撑不下去的戴倩“跑到厕所里哭了一场”,然后决定离开这家作坊。

到现在为止,戴倩已经是在第三个单位工作了。对现在这家公司,戴倩很满意,因为这家公司每月有两天休息日,平时早上8点上班,晚上21点下班,中间有中、晚两餐总共1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也就是说,她每天的工作时间为12个小时。相对于每天工作14个小时的行规,这家企业的“仁慈”令风闻的农民工都想挤进来。

徐文财说,在纺织服装行业,这样短的工作时间是少见的。

所以,“草根之家”网站正式上线后,徐文财提出的第一个口号就是“找回星期天”!徐文财表示:“只有休息得到保证,我们才能更有精神,更有效率。我曾经尝试过进行缩短工时实验,提出创建‘和谐工厂’的实验方案,向管理要效益,而不是单纯向时间要效益,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没人愿意接受我的这套管理方法。”徐文财想象中的和谐工厂应该是:每天工作时间不要超过12个小时,每周至少休息一天,工厂伙食营养均衡,工资保底,及时发放。

徐文财提出这个口号并不是想与企业对抗,而是想根据网站“健康平安,和谐发展”的宗旨,与厂家共同建设保障农民工健康、同时不影响企业生产进度的良性机制,让企业和农民工都受益。“健康平安,和谐发展”的前半句是农民工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后一个则表明与企业的合作态度。

但是,没有一家企业愿意接受他的这套管理方法。虽然他认为现行加班制度是向时间要效益,而他的办法是向管理要效益,后者明显优于前者。

徐文财曾经试图自己直接到企业去调查,但在他所联系的企业中,没有一家允许他进入厂区调查。他试图拍摄一部《一个农民工的一天》的纪实短片,也没有企业愿意合作。

“偷拍没意思。我又不是揭黑,是正当的事,干吗要和企业作对,他不同意是他没自信。”徐文财说。

“没有人相信我们农民工想出来的管理办法。”徐文财说,在得不到老板的回应时,他想通过另外的途径来达到目的。

2006年底,“草根之家”网站推出了“优秀用工企业推荐榜”,详细列出了企业的加班时间、福利待遇和工资水平等项目。4家优秀企业“闪亮登场”,这4家企业每天最多工作12小时,每月最少休息2天。

接着,他又着手推出“黑心工厂”榜,曝光那些严重侵犯工人权益的厂家。

徐文财说:“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给优秀企业和农民工的对接提供便利。通过信息公开,让‘黑心工厂’成为‘过街老鼠’,最终将其逐出劳动力市场。”

通过网上QQ聊天曾挽救过两个人的生命

“我当然也希望有个人或企业赞助这个网站。如果可能,我们可以更好地办这个网站,做更多有价值的事情。”徐文财说。

2007年2月9日晚上,草根热线突然接到一个求助电话:“有个叫‘心雨’的绍兴女孩因为心爱的人患了绝症,自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于是爬上4楼阳台,准备跳楼自杀!”

徐文财立即给“心雨”打电话,但电话通了两秒钟就断掉了,再打,就一直打不进去。后来听那女孩说,天气很冷,她的手在发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徐文财觉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跟这个女孩联系上。结果费了很多周折才联系上这个女孩,徐文财劝女孩先加他的QQ,有什么事在QQ上慢慢说。经过半天的劝说,这个女孩终于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2007年5月17日,徐文财在网站留言本上看到这样一条留言:真的好累,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最后我真的会杀了他吧。

半小时后,徐文财通过手机短信联系上了这个叫“水印”的温州女孩。她说:“首先我要感谢你的关心。但我觉得生活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和男友在一起7年了,现在我已怀孕6个月,因为男友家里的原因,他不顾我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有意躲避我,打他电话也不接。他妈妈还打电话骂我。男友的负心和冷漠让我彻底崩溃了,我该怎么办?”

随后,徐文财和“水印”在网上进行QQ对话。经过长达3个小时的对话,女孩终于想通了,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并表示要勇敢面对情感的裂变。最后,女孩心怀感激地问:“我该怎么谢你啊?”“草根大哥”(草根热线QQ的名字)说:“不用谢,你只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让我看到你笑,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据徐文财说,草根热线自2006年底开通以来,每天都能接到不少谈工作、谈生活、谈情感、谈理财的电话。他们慢慢地成了朋友,经常在草根论坛上发帖交流。

“看到身边很多农民工朋友都在积极努力地工作,我希望更多的农民工能更好更愉快地融入城市,这将是和谐城乡关系的最佳境界。”徐文财说。

成功举办“草根文化艺术节”

随着越来越多的网友加入,徐文财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组织举办一场“草根文化艺术节”,向世人展示农民工的“激情、才智和梦想”。2007年7月1日,当地媒体对徐文财进行了采访。徐文财的这一想法经媒体披露后,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支持,杭州市总工会、杭州市委宣传部等有关部门对此给予了大力协助。9月13日,深圳卫视“美梦成真”栏目组专程飞赴杭州全程拍摄和宣传草根节。

2007年9月15日,由徐文财发起的“梦想成真”主题晚会暨“中国首届草根文化艺术节”开幕式在浙江省胜利剧院隆重开幕,人文歌手颜振豪、北京2008形象大使袁野、“小周杰伦”黄俊渊、打工族形象大使禧玛妹妹、雨露计划形象大使龚潇、第一网络娱乐主持人仲众等闻讯赶来义演,为晚会增辉添彩,杭州本地的艺术团和杂技团也志愿参与演出,晚会现场座无虚席。

“草根文化艺术节”的成功举办,给了徐文财和他的团队极大的鼓舞。紧接着,“草根发展论坛”、“草根书画艺术展”、“农民工健康义诊”、“大型感恩慈善晚会”、“草根文化艺术节闭幕仪式焰火晚会”等纷纷闪亮登场,这些活动都是以农民工为主角,尽情地展示了农民工阳光、向上的风采。

“在这一系列活动中,所有参与义演的歌手和团队其全部开支都是自理,我深深地被他们艺术美之外的心灵之美所感动。”徐文财如是说。

2008年11月23日,浙江杭州九堡格畈家园北苑四排28号一幢普通的两层农民房门前,聚集了很多慕名而来的打工者。那天,徐文财的“草根之家文化中心”正式开张了,这也意味着他创办的“农民工网上家园”在现实中有了载体。这个具有公益性质的草根之家文化中心设有“棋艺区”、“读书看报区”、“电子阅览区”等。据他介绍,该中心光房租一年就要两万元,徐文财和其他7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每人每月出500元,作为“草根之家文化中心”的建设基金。中心的书籍、电脑、投影机等都是爱心人士和大学生志愿者捐赠的。

将梦想进行到底

目前,徐文财和他的同仁们仍然在为他们共同的“草根”事业努力奔走。他创办的“草根之家”网站在全国的影响正日益扩大。2008年7月下旬,因为流量超过了空间服务商限制,网站虽然还曾一度关闭过,但最终还是渡过了难关。

徐文财说:“我们知道,我们是草根。我们的力量是微弱的。但是,我们会凝聚起来,因为我们有激情,有梦想!无论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们都会全力以赴。我们要从身边的小事做起,从你我做起。我们不能因为影响力不大就不去做,我们要像《烛光》中所唱的一样:‘即使不能照亮整个世界,即使不能融化整个冰天,起码能照亮自己,起码能给别人一点光亮!’”

“草根”有梦想,徐文财也有梦想。徐文财的梦想,已不仅仅属于他自己,那是无数在城市中奔波的农民工的梦想。

倾听他们的梦想吧,那是一种无声的力量,更是一种无穷的力量。

徐文财说,农民工要通过自己的行动,向社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作为1992年第二次农民外出打工高峰期进城的农民工之一,徐文财看到了这批农民工的另一种困境:当年龄已大不适合企业要求时,农民工的出路在哪里?

在徐文财看来,虽然农村也可以回去,但是农村的收入却要比城市低很多,而且医疗、教育方面差距更大。所以,徐文财一直在思考,大龄农民工的出路在哪里?

    根据徐文财的“梦想”,下一步应该是实现他的“终极梦想”——要让回乡的农民工成为新农民,留在城市的农民工成为新市民。

徐文财说,一部分农民工的家乡土地及自然资源丰富,经过在城市的技能、知识、财富的积累,他们可以回乡创业,通过创新发展,过上全新的农家生活。“我一直坚信,越是贫穷的地区,本质上越是富裕的地区,因为其资源未被开发。只要用心组织并合理开发,穷乡僻壤就会成为美丽富饶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风水轮流转,在城市面临着资源、交通等困境的时候,我们有理由相信,部分农民工回归故里,根植于农村,一定能够开创不同于城市的新农村时代!”

徐文财主张,留在城市的农民工,不能把打工看成唯一的“发展”之路。只有就业方式多样,才能减少就业竞争压力,增强农民工在劳资关系中的谈判能力,直至达到劳动力供需平衡状态。再加上国家政策的支持,农民工在城市的待遇将会不断改善。

徐文财期待更多的工厂加入到“和谐工厂”的创建中来。他希望有此意愿的企业老板能主动跟“草根之家”联系,“草根之家”将会无偿提供管理方案,并且全程无条件为企业发布招聘信息、为企业提供品牌推广服务。

这些年来,徐文财一直把自己所有的心血与精力都放在“草根之家”,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打工挣钱,经济状况非常糟糕,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一直跟他过着清贫的生活。由于无力承担医疗费,所以徐文财每次身体不适时都不会轻易上医院,大多数情况下是硬扛。一开始,家人对他的做法很不理解。时间一长,家人便渐渐理解他了。

有人曾经质疑徐文财的能力,也有人曾经质疑他的动机。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草根之家”到底给工友带来了什么。看到“草根之家”越来越受到农民工的欢迎、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徐文财便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徐文财跟记者连线时表示,待条件成熟后,他将把“草根之家”复制到自己的家乡江西省。他说,江西省是一个外出农民工较多的省份,漂泊在外的农民工都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在几个小时的电话采访过程中,徐文财始终显得很低调。他表示,不管将来还会遇到什么困难,自己都会一如既往地将梦想进行到底。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未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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