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跑会跳的肉最好吃

会跑的肉最好吃

文/殳俏

《青年文摘·彩版》2008年第7期“食趣”

现代社会关于养鸡场的种种传闻宛若一部恐怖小说。其中比较经典的一个传言即是，家里开现代化养鸡场的二世祖都不吃鸡肉，因为从小都亲眼看着那鸡生活在窄小的不能挪动身子的格子里。鸡脖子套在环中，就不停地吃啊吃啊那些化学的饲料，24小时就那么挤在格子里，睡觉也是站着，强光照着，于是两星期左右就可以长成一只肥鸡了。在养鸡人家的眼中，这完全是虐待式的养法，出来的鸡肉恐怕也带着怨气吧，不单怕吃了身体出问题，也会担心吃了之后心理出问题，所以坚决不吃。

因此，小时候吃的那些走地鸡现在已经成为怀念的众矢之的了。当然，现在也有走地鸡，不过都变得很稀罕了，值得那些美食杂志为之消耗两到三个页码来赞美的。

那些鸡，小时候去农村看着，就觉得个个都气势汹汹的，走路走得特别快，啄虫子也特别利索。在地上撒一把糠，大大小小的鸡都飞快地跑来抢着吃，是让小孩子永远觉得又有趣又害怕的场面。比起那些一辈子都站在格子里的鸡，它们拥有无比强悍而自由的生命。当然，到了晚饭时间，就该鸡倒霉了，主人家会慷慨地挑选一只目光懒散惬意散步的肉鸡，趁其不备一把抓起，迅速地杀好，拔了毛，就放进一口咕嘟咕嘟的大锅里。那时候空气中就会慢慢弥漫出一股鸡油香味，然后你就知道，接下来的晚餐节目里一定少不了一只肉质滑得跟丝一样的白斩鸡，或者是金光闪闪鸡皮蜡黄的葱油鸡了。

比起来，那些吃起来肉质好似木头一样的养鸡场的鸡真的会感慨老天不公吧。一样是鸡，一样要成为人口中的食物，但走地鸡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还过着八面雄风的生活，被烹之后也会被人大赞口感嫩滑，肉质奇佳。而养鸡场的鸡的一生都在受虐待，末了还要被食客斥为垃圾食品。但不可抗拒的现实是，不仅是鸡，所有的作为食材的动物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自由。因为大多数人都认为，吃肉是不需要灵魂的，只要关心肉有几斤几两就好了。

所以就不断地涌现出关在格子里的牛，关在格子里的猪，关在格子里的羊，关在格子里的鸭，甚至还有关在同一个水格子里无法游泳的鱼。它们是独具悲剧性的一代食材，生不逢时，正赶上了功利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吃到的都是一落地就没有跑过跳过的肉，并且一边咀嚼着它们的悲惨命运，还要一边念叨着，其实是会跑会跳的肉最好吃呢。而那些幸免的俨然就成了食材中的贵族。比如潮汕一带的狮头鹅，从出生四五天起就开始被放养，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泳、跑步、嬉戏打闹。又比如鹿儿岛的黑猪，它们的主人不惜买下整座山放养它们，并且允许它们没有节制地大吃参天大树边的肥土。而让其自由的代价则足让食客们付出更多，这样就能吃到肉中的自由意味。

也许，我们也可以把这样的行为看做是一种人类心情的投射。越来越多的人在格子间动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格子间命运，所以不惜代价来品尝下自由的滋味，从而知道，自由还真是个昂贵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