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丁”

但凡读过《无灯无月两心知：周錬霞其人与其诗》的书友，大约不会忘记其中关于“雅疔”的掌故。说的是周錬霞指生一疔，敷药裹纱而游于某舞场，众人争相与其握手，均被其以病却之，丁聪之父丁悚（慕琴）于一旁打趣，说錬霞擅画，倘涂丹青于裹指纱布之上，则必大雅也，岂料錬霞笑道：“疔也有雅俗之分耶？然则老娘何幸，生此雅疔？”盖以“疔”、“丁”谐音，如此一说，反倒调侃了丁悚……文人间的戏谑，原本不足为训，我们喜欢读闲书的人，看过一笑也就罢了。然而“老丁”之子——“小丁”丁聪，却克绍箕裘，而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雅丁”。

我素来喜欢丁聪先生的漫画，而尤其喜欢《鲁迅小说插图》《四世同堂插图》以及与陈四益先生合作的《绘图双百喻》和《瞎操心》。我读这些画作，能明显感到其中那种既不同于张乐平、张光宇，也有别于华君武和叶浅予的特征，即略带西方版画性质的洗练、流畅的线条，出之以风趣幽默、轻松本然的人物造型，所画虽不过世态万象、芸芸众生，但却典雅不俗，的确具有令人过目难忘的品质。有论者曾称丁聪先生的漫画风格是“针砭时弊，讥弹世态”，我觉得此论颇不得要领。盖风格者，风貌也，格调也。倘依了我对丁聪先生风格的观感，则以为不如以“雅驯”二字冠之为妥。

丁聪先生的雅，怕是不单单表现在线条的纯粹和人物的造型上，其书封设计或许更见高致。我所见有限，仅寓目其《守望莱茵河》的封面和抗战时期他在重庆为几本刊物及书籍所做的封面，而手头的这本《宝姑》的封面更是让我大开眼界。

此书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于1982年9月初版，作者王莹乃是久被人们遗忘的一位艺术家，近年海豚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羽衣》，使有兴趣的读者可借此一窥其文字风华。《宝姑》乃是王莹的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主要讲述的是她童年和青年时期的遭际，故事的高潮是宝姑逃出富商之家，摆脱童养媳的辛酸苦难生活，当上小学教师而终于走向新生。

丁聪先生敏锐捕捉住上课前学生、老师互道安好的一瞬，为表现人物性格，大胆略去孩子们的形象，只为宝姑描摹了一幅低眉致意的侧身像，除却线条的洗练流畅，人物形象的富于神韵、风趣隽永等等风格特征之外，其设色更使我看到了丁聪先生不同寻常的雅致：宝姑身着白色上衣、黑色筒裙，色彩对比十分鲜明；倘说这作为“永远的颜色”的黑白两色已然暗示着人物的身份，那么更为出彩的则是那一领大红围巾，它似乎一下子即将宝姑的气质提升为超拔脱俗的知识女性，真可谓点睛之笔。而整个画面的色调也并不驳杂炫目，红、黑、白之外，底色却几乎全着浅灰，下方的近五分之一的白，我宁可相信先生乃是为避免单调而刻意为之的。由此不禁想到，如此这般雅致、清新、简洁而又神韵翩然的佳作，当年天下可有第二？囊日观丁聪先生画作，只对线条和形象稍感会心而已，未料他还有如此不俗的设色手段，足见自家乃井底之蛙，真是少见多怪也。

不过有一点需要声明。说丁聪先生乃是“雅丁”，我决没有丝毫戏谑先生或对先生不敬的意思，而是觉得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概括他画作的风格。（采葑小集，转载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