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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禾原上柳色青

来源: 党建    作者:和谷    2016年7月01日    字体:     浏览:1320

柳青为了深入农民生活,1952年曾经任陕西长安县县委副书记,后来辞去了县委副书记职务、保留常委职务,并定居在那儿的皇甫村,蹲点14年,集中精力创作《创业史》。因为他对陕西关中农民生活有深入了解,所以笔下的人物才那样栩栩如生。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

“春雨刷刷地下着。透过外面淌着雨水的玻璃车窗,看见秦岭西部太白山的远峰、松坡,渭河上游的平原、竹林、乡村和市镇,百里烟波,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春雨中。”
在柳青辞世37年的今天,我仍记得年少时读过的《创业史》中优美文字,仍怀念这部传世之作诞生的地方——秦岭脚下的皇甫村。

1
从西安南行,穿过长安县神禾原大片绿莹莹的包谷地,皇甫村便出现在眼前。远处是黛色的山峦,近旁是丝绸一样缠绕的滈河,小小村落依偎在宽阔的川道里。
为了创作表现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革命的长篇小说《创业史》,1952年到1966年,柳青在皇甫村整整待了14年,死后亦长眠在此。
90年代初,我又去皇甫村拜谒柳青墓。显然苍老了许多的王家斌(《创业史》中梁生宝的原型),不能带我们爬上高高的神禾原,讲他与柳青有一个约定的故事了。
那天夜里,我们和王家斌蜷曲在一个土炕上说柳青,炕下是牛圈,话语和睡梦里充满了浓烈的粪土味。
王家斌说,解放初,柳青从西安城里来这儿深入生活写书,有个县委副书记的头衔,实际上成了皇甫村的一个普通村民。他和老婆孩子一家人就住在村头那座破庙里,里面的神像用包谷秆遮挡住。他自己花了几千元,拉电线、修路,维修房院,还挖了一口水井,浇地种菜,栽了梨树和苹果树。他经常指着家里的两扇门跟朋友说,这两扇门一扇是生活,一扇是艺术,出门是生活,进门可以创造艺术。
柳青有7个子女,除了长子长风和长女可风外,其他5个孩子都在皇甫村出生、长大。孩子们在农村上小学,和农家子弟一样,每天早晨带一个红薯去学校。柳青自己有事进城,也喜欢和妻子、孩子一块儿挤公共汽车。
1964年秋天,一场大雨给他全家带来了意外灾难,住处的后崖坍塌了一部分,倒下来的土和几棵柏树把他家的大小窑洞、井棚、厕所全部砸毁,院子围墙也全部砸塌了。
多年后,柳青走了,那块地方也滑坡塌陷,只剩下地基的一角,长满了荒草。

2
王家斌吧嗒着旱烟锅子,一边咳嗽一边说,那时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柳青拄着根棍子在各村奔波,参加了农业合作社各个阶段的实际工作。
为了做好社里的事,柳青说话不留情面,掷地有声,在王家斌看来,只是小小个事情没有处理得当,柳青也要给你讲一番理论。你若不服气,那就不好了,一直批评得你招架不住,服软以后才罢休。
合作社办了个油坊,只能给公家加工,私人想图方便沾点光,没门儿。当时,会计的账上差了16块钱,一时找不见票,柳青让先赔了钱才算了事。后来票找见了,才退了赔的钱。会计给社员办事开纸条,柳青发现撕的纸条太宽,也批评他浪费,说账怕算,一天开几个纸条条,一年呢,10年呢,就浪费一堆纸,一堆钱,那可是社员的血汗钱。在合作社油坊里干活的,由家里人送饭吃,柳青凑上去仔细看,是观察这些人碗里有没有香油。柳青说,不是说抠门儿,你开始拿筷子头蘸油吃,慢慢就拿壶倒,然后觉得家里人没吃上油又会往回提,凡事由小到大,不能惯这瞎毛病。
柳青人细密,家里有一个小匣子,钉锤、电线头、钉子、螺丝啥都有。王家斌问,你要这做啥哩?他说,那你不知道,过去在延安时,谁能捡点这玩意可是大事情。
柳青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深秋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经常去他家开会的村干部看了直流口水。有人说,柳书记,你家苹果长得这么好,让大家也尝尝嘛。柳青笑着说,好。开完会,柳青端来一盘苹果,原来是把两个苹果切成了八牙子,每人一牙。
有一回,王家斌到柳青家去商量社里的事,柳青问,我听说有人叫我“鸡sā”,这得是骂我哩?王家斌笑着说,“鸡sā”就是鸡脑袋,有骨头少肉,精明,是说你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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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斌说,柳青在皇甫村多年,在土坡坡上坐,在草棚棚里住,在地里锄包谷。
他和庄稼人一样的打扮,穿着褂褂,凑在人堆里看这看那。平常吃饭时,大伙喜欢端着老碗蹲在村头场院上聊天,他经常站在“老碗会”一旁当听众,听大伙说新闻、论是非、议朝政。
村里谁家过红白喜事、盖房立木,柳青都要去看热闹。遇丧事看人家谁哭得有没有眼泪,猜想是什么身份,与主人家是啥亲戚关系。
有一年麦收季节,一家老弟兄两个在麦场打起来了,柳青在一旁围观。突然老母亲来了,上前打了老大一巴掌说,你不嫌羞,这么大了还和你弟打架!一巴掌,一句话,事态就平息了。柳青给人说,这个老婆子真厉害。
一天晚上,有一家人割了肉,打了散酒,炒了菜,请中间人谈分家。中途有人上茅房,发现墙外有动静,大家出去一看,原来是柳青趴在墙头偷看。中间人笑着说,柳书记想把咱们写到他的书上呢!
王曲镇上交易粮食,柳青从人缝里挤进去,不是看粮食瞎好,专看人的脸色和表情变化,揣摩买卖双方的心思。他还和买卖人套近乎,给人家帮忙看秤张口袋,把这个人一盯,把那个人一盯,人家觉得这个老汉挺怪的。肉摊上,一群人端着碟碟吃肉,他也盯个不停。有的吃客说,给他吃一点,看把他可怜的。柳青说,我不吃。人家把他当成讨饭的了。
有一回,他盯着人家停在那里的一辆从城里来的汽车,问这问那,人家看他不像本地人,竟然怀疑他是不是特务,盘问了一番。

4
在皇甫村,柳青不仅是“百事问”,而且是“百事管”。
住在滈河北岸的农民,在河南边稻地种庄稼,秋收时凑钱搭了一条简易的浮桥,每逢大汛就被冲掉了,来回渡水很不方便。柳青建议在滈河上修了一座石桥,便利了群众。
蛤蟆滩有几个村子,多年来留传一种“粗脖子”病,人说“一辈傻,二辈瓜(指脖子长瘿瓜瓜),三辈出来是哑巴”。柳青走门串户,了解到患这种地方病的原因是吃的水有问题,便寻方问法,建议吃碘盐、打深井,改变吃水条件,根除这种地方病。王家斌带领群众打深井时,柳青高兴得不得了,每天都到井上察看,当参谋、做帮手。有一天,打井出了问题,他跟大伙一起想办法,一直熬到第二天天亮,连头一天午饭吃没吃也忘了。
1958年7月初,暴雨使皇甫五队大面积坍崖,生产队饲养室牲口全被压死。柳青从自己积攒的工资中拿出1000元,买了5匹马。两年内,生了20多个骡驹,一下子解决了队里耕作上的困难。
1959年深秋,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柳青正在伏案查阅一份历史资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说,队里的大青骡得了急病,咋办呀?这头骡子,是柳青给队里添了800多元买的。他一听,双眉紧皱,双脚跺地,提上马灯,拄着棍子出了门,直奔饲养室。他和大伙商量,先用土单方调治,又派人到县城兽医站请老兽医来抢救,治愈了大青骡。
有人问柳青,你在县上是分管啥工作的?他风趣地回答:“凡是群众需要我管的事,我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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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去走访皇甫村,还见到了当年做过乡长、区委书记的文化人董廷枝。他和柳青在一块十几年,知道《创业史》里哪一段故事的生活原型打哪来的。
董廷枝说,柳青为了把握《创业史》中一些人物的性格,曾同他私察暗访过个别人家。柳青背了鸟枪,同他走了十多里地,去访问一个独户人家。第一次谈得有些尴尬,二回又去,才了解到主人身世和婚姻变异的难以启齿的情节。
1954年春节,柳青请他和王家斌到家里过了大年,说村上家族冲突、生儿育女、家长里短、喜怒哀乐的故事,一直说到深更半夜。柳青爱说爱问,每一件事情的情节、细节,都从根根问到梢梢,为人物的命运时而忍不住大笑,时而暗自落泪。他从不用本子记,说过的事他记得非常清楚。
董廷枝记得,食堂化时,柳青的陕北吴堡老家常来老乡,粮不够吃。他说,你是给咱们农民写书的,费脑子,不吃饱咋能把书写好?要不把救济粮给你弄200斤。柳青一愣,不能要,绝对不能要,你怎么能这么办?娃们拾野菜吃怕啥,农民吃啥咱吃啥。
柳青住在皇甫村多年,外欠人不少债务,包括安家时修破庙,用了出版社预支的稿费,还借人家500元。他弟弟从老家来,柳青不给回去的盘缠,说,你咋来的咋回去。人活在世上,是创造财富的,有本事给国家做些贡献,没本事也得自己把自己顾住,要么活个啥意思?
在农村,柳青过着最简朴、最普通的生活。手杖断了,用一根铁丝穿连上继续使用。他的小帽头戴了10多年,顶上和边边都磨破了,背心、裤衩、衬衣、衬裤没有一件是新的。20多年间,他没有手表,随身携带着小座钟。好多人都劝他买块手表,用起来方便,他指指小座钟,诙谐地说,它还没有尽完义务呢!
《创业史》出版后,柳青对董廷枝说,我想用稿费给乡上办一座卫生院,这事不准任何人知道。他把支票给了董廷枝,计15600元。
董廷枝说,能成。他太了解柳青的德行了,虽然有人骂他是抠门儿的“鸡sā”,却大公无私,有人格,是个大写的人。

6
那一年,几个人在神禾原畔上转悠。柳青对董廷枝说:“老董,你是当地人,死了埋在这儿。我的老家在陕北,回不去了,死了也想埋在这神禾原上,活着在一块儿做事,死了也在一块儿。还有王家斌,还有老孟。这儿地势高,能看见蛤蟆滩,好地方。”
柳青死后,光光的啥都没留下,就留下一部《创业史》。他的骨灰一半放在北京八宝山,一半埋在了这里。董廷枝和王家斌几个人在他坟上栽了14棵树,是说柳青在这儿生活过14个年头。
1997年6月13日,王家斌去世了,他与柳青竟然是同一个忌日,令人惊奇。一个作家与一个农民;一个写文章,一个种地;二人却有如此兄弟般的情义,有着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生死之交,冥冥之中,让人浩叹这其中的。
多年后,一个柳枝发芽的时节,春阳温煦,我在面朝终南山和蛤蟆滩的神禾原上蹀躞,寻谒柳青墓。
借问柳青“在阿达”,村童遥指“在吾达”。有说一千米,有说一二百米。终于,在一个红砖围墙的背巷面南的铁栅栏门外,望见了柳青墓。柳青青,风飘飘,是那位写过《创业史》的作家的灵魂在这方圆游荡吗?
墓园红砖墙下的小路折向栅栏门,前面是一片泛青的麦田。原下是迷蒙的河川田畴,再远处是淡灰色的终南山脉。柳青笔下那么倾尽心血与诗情描摹过的美丽富饶的土地,就在眼前又一度苏醒。
我回望了一下暖意中柳丝拂动的墓园,心想,人民作家柳青,一定透过他那圆圆的黑边眼镜,用深邃、警觉而忧郁中饱含希望的目光,窥见了这多年后生生不息的新风景。
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柳青留下的《创业史》是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见的每条细小的波纹都好像是生活本身的皱折。

“父老心中根千尺,春风到处说柳青。”眼下的中国乡村文化正处于一种多元并存的样态,现实生活丰富而斑驳。当年柳青写《创业史》的地方,有着过往的追忆,听得到泥土对新一代作家的深情呼唤……
(和谷,转载自《党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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