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背后隐隐温情

《上岭村的谋杀》（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10月版）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阿加莎•克里斯蒂。不只是情节之巧妙曲折，对话之扣人心弦，更因为那种有死亡但是没有残酷的温情基调。

该书暴露出中国农村普遍的空巢现象问题种种。空巢问题在作品中的反映看似不是主线，其实是问题的根本。留守在农村的女人的情感状态、生存状况在书里是一个巨大的背景。凡一平把空巢现象带给农村甚至带给中国的问题提升、浓缩到重要的层面，严重到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流氓韦三得上吊自杀了。在举村同庆的时候，有人举报是他杀。自杀还是他杀？在连环套似的悬案中，却隐含着一脉温情。因为韦三得活着的时候，是被黄秀华称为“劳动模范”的：他教文盲识字，帮老人打水，路塌了搬石头重新砌好，这些描述把空巢村里一个乐于助人的男人形象生动地刻画出来，他找村里班子的茬，恰恰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的有头脑。比如村委会号召发动农民种甘蔗，他说种甘蔗要先修路。修好路后村委会又号召农民种甘蔗，他又说糖价不行，跌得厉害，不划算。村委会老挨通报批评。但是你又不能不承认，韦三得是有道理的。故事中尽管写谋杀，却没有真正的坏人。韦三得的变化，始自村支书在参军问题上顶替了他的名额，他的本性是好的。

作品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一种寻根问祖的意味。总结韦三得被杀的原因主要有三条：反祖宗（盗挖祖坟村支书韦江山的祖坟），无视父辈（打断了治保主任黄宝央的腿），迫害女人（霸占很多村里的女人，强奸黄康贤的初恋女友）。小说对于男人的刻画体现了集体的懦弱无能。村支书韦江山的祖坟被韦三得盗挖，还得低三下四求韦三得归还尸骨。即使是韦波等人谋划了杀死韦三得之后，也仍然给韦三得留有余地，只要他归还尸骨就尽释前嫌。村治保主任黄宝央看到韦三得霸占村里的女人想去制止，结果被韦三得打断了腿，而且向韦三得保证不再多管闲事。外出打工的几个兄弟，被戴了绿帽子，回到家里也依然忍气吞声，有两个在参与谋杀韦三得的时候临阵逃脱。包括村里小学老师唐运年，在女儿被韦三得强奸之后，也因为要保全名声选择了不报案。

不过，这种集体懦弱在下一辈人的身上得以改变。村支书的儿子韦波和治宝主任的儿子黄康贤策划谋杀韦三得为父报仇。杀掉韦三得之后，韦波仗义地承担了全部责任，他说：“因为我是大哥。”在与乡亲们告别时，他对声援他的乡亲们说的一番话，深明大义，胸怀坦荡。其实这里也能看出一种英雄主义情结，一种来自中国传统小说《三侠五义》《水浒传》的一脉侠义精神，他的旗帜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有着浓厚的英雄气概。

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残酷的故事，在残酷的背后，却有隐隐的温情。温情是最打动我们、最不动声色又致命的力量。这一巨大的温情的力量来自作者的悲悯。凡一平在讲述亲情的时候，非常节制、隐忍，但是能让人痛到骨子里。

凡一平写的是农村最常见的日常生活，可是这些简单的故事要素，派生出一系列逻辑严密的故事，书中的人物他必须那么做，因为凡一平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完美的答案必须要把一切事情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凡一平正是那个能把事情解释得清楚的聪明人。他的布局的巧妙完全让人意想不到，谜底揭穿，又那么合情合理。比如，作为读者，我们多么希望黄康贤能健康地活下去，再想方设法把韦波从监狱里解放出来。但是凡一平不给读者这种念想。这大概还得回归到凡一平的悲悯之心，佛教里是不主张报仇的，无论这报仇是多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