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

 今天看见珠先生的《教科书大倾销》一文，他说教科书“既是有关儿童教育的特种‘商品’，自然应该比较比较”，又说“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实属必要。我新近编成了一部小学国语课本，对于他的话有深切的同感。

    国语课本既由书店出版，而且也涌进“大倾销”的浪潮，预备七折八扣地出售，其为“商品”自无疑义。但是当制造这宗“商品”之初，我虽然不想戴起“为文化服务”的大帽子，却也有一点儿“非商业”的微意。我们的弟兄辈读的是“天、地、日、月”的教科书，我们的儿女辈读的据称是“儿童文学”，然而事实告诉我们，“天、地、日、月”和“儿童文学”同样不相干，儿童的阅读能力和表达能力如果确有进展，完全由于别的因缘。别的因缘未必保证可遇，而课本却是天天拿在手里的，为什么不编一部课本，以确能发展儿童的阅读能力和表达能力为目标呢？能不能达到这个目标是能力问题，姑且尽力为之却是我的野心。于是我提起笔来。

     对于内容的安排，我作通盘的筹划，不取那种“拉在篮里就是菜”的办法。对于文体的采纳，我主张兼容博取，而且各篇须是各体的模式。对于课文的撰作，我希望念来上口，与平常说话一个样，而且不背于名理。这样制造出来的“商品”是否适应“顾主”的需要，是否堪为小学教育优良的工具，我虽也曾当过近十年的小学教师，可不敢自己下判断，唯有敬候全国小学教育者“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了。

     在“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之下，假如我的书有一点儿可取，那么，即使在“大倾销”的浪潮里落了伍，从事营业竞争的出版家固然吃了亏，而编书的我却堪以自慰了；对于少数读到我的书的儿童，我总算贡献了一份微薄的礼物。反过来，如果我的书绝无可取，或者竟是有害于儿童的毒物，出版家固然利市十倍，而我的粗制滥造之罪且将终身莫赎。

    老实说，在以营业为唯一前提的出版家是不希望有什么“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的。但是，为教育前途计，对于教科书这宗特种“商品”必须有“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才行。同时，在抱有一点儿“非商业”的微意的编书者如我，“大倾销”的成败非意所存，“不存私心的严正的批评”才是我所切盼的。

刊1933年7月17日《申报·自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