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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刘心武的散文随笔集。当代社会转型期间充满巨变,价值格外多元,举凡美丑、善恶、真假无不面临各式不同的解读。作家直面芜杂纷繁的众生相,将笔触伸向人的心理层面,探幽掘微、深入剖析,所生发出的见解持道中和、不偏不倚,有助于大众对世道人心和社会公义的持平认知,让读者在阅读中获得许多深刻的启示。
本集精心选编的主题散文,都是切合当今阅读时尚的。
刘心武简介
1942年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1950年后定居北京。曾当过中学教师、出版社编辑、《人民文学》杂志主编。
1977年11月发表短篇小说《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发轫作。短篇小说代表作还有《我爱每一片绿叶》《黑墙》《白牙》等。中篇小说代表作有《如意》《立体交叉桥》《小墩子》等。长篇小说有《钟鼓楼》《四牌楼》《栖凤楼》《风过耳》等。
1985年发表纪实作品《5.19长镜头》《公共汽车咏叹调》,再次引起轰动。1993年开始发表研究《红楼梦》的论文,并将研究成果以小说形式发表,陆续出版多部专著,2005年修订增补为《红楼望月》;同年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录制播出《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系列节目,出
版同名专著两部;2007年又出版《刘心武揭秘古本<红楼梦>》,产生强烈反响。
作品多次获奖,如长篇小说《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短篇小说《班主任》获1978年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此外短篇小说《我爱每一片绿叶》和儿童文学《看不见的朋友》《我可不怕十三岁》都曾获全国性奖项;长篇小说《四牌楼》获第二届上海优秀长篇小说大奖。
1993年出版《刘心武文集》8卷,至2007年初在海内外出版的不同版本个人专著已逾150种。
002为一只麻雀高兴
004失稿记怅
006我的绿宝石
008五花肉
011 怀念吕果
013美瓷不碎
015板箱大姐
017那边有个大花园
019深夜月当花
021为他人默默许愿
023分享
026天花板上的光影
029珍藏激动
031松本清张与《九猫图》
033福斯特戒酒
035软心肠
037仰望苍天
042救心电话
044这里没有歧视
046皮肤饥渴症
048八渣儿
053兔儿灯
057人情似纸
059炸酱面
062家门前的风景
064缪大姐的门
069何处在涌泉?
086楸树花
088跟陌生人说话
092因为缺个权
095一剪梅
099碰头食
101框住幸福
103墨黑的山谷
105人生不能缺此情
108心仓葡萄
110拂去浮云
112碎米步
114-青柿子
116一把大伞
118散灯花
121花果满山
123在柳树臂弯里
126埋果核
128一把米有多少粒
130长吻蜂
132云锦满心湖
135香槟玫瑰
137藤萝花饼
140我的自行车
142早场电影
144归来时,已万家灯火矣
149能够善良
150美丽的藩篱
153淡黄的银杏
156等候散场
158挡风席
160仁记饼屋
164卖指甲的老人
167冬日看海人
170风筝点灯
173免费午餐
177水红的舞扇
181关爱一只蜻蜓
183点地
186为人所厌
188父亲脊背上的痱子
192从一个微笑开始
194心里难过
197为你自己高兴
199铺床的少年
204候春的秋叶
207荷包蛋
210阳台上的蝴蝶
212大束百合
214吧台椅
218半拉西瓜
220大风起兮
223颠簸
225鬼姜花
227果疼
229河畔羊群
231 机嫂
234寄存
237马季拿我抖包袱
239母鸡吃蛋
241青储香
243三室九床
246拾花感恩
249善,是生命中的绿意(代后记)/邱华栋
为一只麻雀高兴
有一天,我在胡同口遇上了一个女青年,她仰望着大槐树,满脸喜悦,那表情非常富有感染力,令我好奇。当她目光回移时,恰好同我目光相遇,我俩便相视一笑。不待我问,她便像报告一桩特大喜讯似的指着槐树那翠绿的树冠对我说:“有好大一只麻雀,瞧,在那儿蹦哩!”
如今我们这条并不出名的街,也满布着大大小小的饭馆商店,胡同外的摊档一直延伸到了胡同内,直逼大槐树下,喧闹的市声已使鸟类绝迹,所以尽管胡同口的大槐树上飞来了一只小小的麻雀,也确实算得上一桩新闻。
那女青年向我报告完那新闻,也就骑上自行车走了,显然她也是个忙人,有她自己一摊忙不完的事。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但她那天因发现一只活泼的麻雀而现出的满面春光,却久久地烙在我的心中,使我一回想起来,便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们身处的社会生活,坦率地说,人们的喜怒哀乐,似乎都胶着在了一个“钱”字上,人们想发财,想得眼睛都快瞪得有碟子那么大了。人们互相探问,又互相保密,有时艳羡嫉妒,有时幸灾乐祸,有时巴不得结为一伙共赴金山,有时又希图甩掉别人自己独抢金碗,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时聚时散,浪来潮涌……当然也有自知无竞争之力,抱拙守朴的;也有清高孤傲,冷眼向洋的;也有富而思雅,捐款行善的;也有为一厂一店操心,并非为肥己而奋斗的……总之,市场经济的浪潮,使人们口中说得最勤的是一个“钱”字,心中算计得最勤的亦是一个“钱”字,衡量成败得失的标准到头来还是一个“钱”字。这都无足怪,而且还可以说坦言“钱”字促进了生产,改善了生活,发展了社会,虽有弊却无掩于大利的。不过在“钱”字奔腾跃动于人们的意识中枢时,许许多多的人已经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用什么来制衡这“钱”字对人的负面作用?也就是说,在整个社会为物质的丰裕做出如此这般可歌可泣奋斗的同时,我们民族该以怎样的精神财富来延续值得自豪的民心民魂?
讨论这样的问题,已非一篇短文所能胜任,回答这一问题,更非笔者认知水平所逮。但我想,至少我们还应使自己的心灵空间,有相当的部分不去承载关于钱财的思虑,在那得以摆脱物欲控制的心灵空间中,又至少能葆有比如说为一只麻雀在翠绿的树冠上跳跃而生的由衷喜悦。
任何宏大的精神高尚的情操,我想都不会是无根之木无翼之鹏,宏大的精神必定萌芽于清醇的善念,高尚的情操必定有哪怕是稚嫩的双翅带动飞升。至今回忆起那在胡同口偶然相遇的女青年,她仰望槐树时的满脸春光,她与我相视而笑时的那满眼欣悦,仍使我怦然心动。我想,那便是她精神世界强健的根须,她情操修养的无形双翅。她能为一只麻雀的活泼生命而高兴,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不幸也有与此相反的记忆:一次郊游中,有一只硕大的彩蝶飞到了山道上,游客们不是欣喜地驻足观赏这大自然的恩赐,而是争先恐后地去捕捉,结果那大彩蝶惨死在一个男青年甩出的茄克衫的抽击中,他还踏上去一只脚,将其尸体碾碎,一脸油汗地袒露出潜意识里的无尽满足。我盼中国人都能发财,既包括那在胡同口为一只麻雀高兴的女青年,也包括那扑杀碾死一只彩蝶的男青年。然而,我却希望每一颗包容发财的心,起码也都能包容每一个活泼而美丽的——哪怕是小小的生命!
失稿记怅
十年前的一天,突然接到天津《八小时以外》一位编辑的电话,听到那声音我很惊讶,因为我们分别并不久,我将他们约写的一篇《一支笔,一叠纸,这还不够……》交给了他,他带走时也将有关事宜都与我说妥,而未料到他刚走没几个钟头便打来电话——原来他不幸在火车上将整个旅行包都丢了,里面不仅有我的稿子,还有编辑部的价值数干元的照相机……
这是我头一回丢失文稿。但我并不怎样痛惜,因为那不过是一篇两千字左右的随笔,对比于那位编辑和他们编辑部的损失,我的损失实在微不足道。他在那边连连向我道歉,我诚心诚意地告诉他不要紧,我说我马上就重写一遍那篇文章给他们寄去。我问他还有没有可能找到那只装有照相机的旅行包,他说实在没有什么希望——因为是窃贼窃走了!
我那晚又重写了一遍那篇文章,好在文气尚在腹中未断根,尚可以将其鼓起来顺笔而下,第二天一早我便给他寄去了。
但七年前接到江西南昌《百花洲》双月刊的电话时,我却如刀戳心,痛不欲寐——整整失眠了一夜,不断自问也遥问:怎么搞的呢?真有这等事?
《百花洲》那一期的稿子下厂时,是一位年轻的编辑将整期合成稿夹在自行车后座送往印刷厂,据说其间的距离并不远,但当他到达印刷厂后,一扭头要取下文稿时,发现后座已空空如也!当然立即惶急地扭头沿来路去寻找,查问,竟全无踪影!只好回到编辑部报告,众人大惊,一方面出动多人像篦头发般再顺那条路线去寻觅,甚至进到沿途许多人家打听,一方面与电视台、广播电台联系,当晚便播出了寻稿启事,并应允捡拾归还者有奖励,但到第二天、第三天,仍毫无信息反馈,毫无线索可寻,不得已,只好按存档目录同各位作者联系,一方面深致歉疚,一方面恳请将各自存底再寄他们汇总重编重发。
我与《百花洲》诸编辑相处得一贯融洽,也早想向他们提供一篇力作,那回寄去他们编人该期拟发的是我一篇5万字的《地球村的邻居们》,以小说的技法,写了五六个外国人的故事,所写的人物都是我出访罗马尼亚、日本、法国和当时联邦德国所交往的各界人士,那是我在写成《5.19长镜头》《公共汽车咏叹调》以前所作的“纪实小说”的最早尝试,一气呵成,文气颇畅,其中有的段落,如写日本女郎林美从在中国狂热地卷入“红卫兵运动”,到变为东京典型的自由主义白领的变化,至少在当时来说,对于读者该是相当有趣的。但那5万字的劳作,竟失于一旦!
我那《地球村的邻居们》未留底稿,《百花洲》的朋友们听了更觉歉疚,我自己则痛惜不已,而最难过的是,我怎么也提不起重写那篇作品的兴致了,直到今天,也只有这样一个题目而再没有下面的一行文字。
上个月末又突然接到《收获》杂志的电话,说我十天前用“特快专递”寄去的改好的4万字中篇《小墩子》一直没有收到,他们等着发稿,真急煞人也!我一听这话顿时浑身冒汗,难道是《地球村的邻居们》重新上演?忙不迭地坐了六站电车跑到邮局专管EMs业务的窗口查询。那女营业员递我一张查询单并要我交一块五毛钱查询费。我问多长时间能查出来,她说那没准儿,也许得两个月。乖乖!我那《小墩子》寄出前也曾想拷贝一遍,但因为迷信EMS即“特快专递”的便捷可靠,所以又是只有“独一份儿”,倘丢失便丢绝了!惶急中我又去找服务台的营业员申述,请教他如何才能查明下落。他未及答言,则有一女士比我更惶急地去问他:英国方面十天前用“特快专递”给她寄来赴伦敦的机票,明天一大早的航班,可她却直到今天上午仍未收到!看来处于不幸境地的并非我一人,但亦不能心安。我回到家中,便想方设法把电话打到邮政总局,总局有关部门一位女士听了我的倾诉后甚为同情,答应全力帮我查清下落。这样,两天后总算水落石出——稿子并没有丢,只是没有送达《收获》编辑部。我和编辑部都松了一口气。后来编辑部立即去人从上海邮政总局取回了那份“特快专递”。这件事不算“失稿”而是“失而复得”,但我亦有怅然之感。
我的绿宝石
熏风吹进我的书房,挟来大田上淡淡的粪肥气息。选择京郊温榆河畔一处农村,设置我晚年的书房,意在躲避热闹,特别是虚热闹。在静静的乡野怀抱里,心灵时时浸润在清凉的憬悟中。
村旁有个苗圃,暖房由土坯砌成,钻进去,一股浓烈的沃土气味,里面的花木长得出奇的旺盛,跟城里那些豪华的花卉市场里的景象很不一样,有种简陋而自足的特殊韵味。我从那苗圃请回了一大盆观叶植物,是蔓生类的喜林芋,已被培养成了高耸的图腾柱,三十来片盾形的硕大叶片从中央攀附在柱体上的粗壮藤蔓朝四面八方怒放,妻来书房看我时,笑指着说:“你怎么总喜欢这种张牙舞爪的事物啊!”
张牙舞爪,却并不妨碍他人,应该正名为个性张扬。是的,我喜欢。这种喜林芋,最流行的品种是叶片有紫红色光泽,嫩叶叶梢呈玫瑰色的,俗称红宝石。我请回的却是叶片浓绿,嫩叶鹅黄的,俗称绿宝石。在除了一墙图书、一台电脑、一套音响、一张床而外,就是一大盆绿宝石的书房里,听着比如说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把手中的《红楼梦》暂且搁下,凝望着那绿宝石的雄姿,想想往昔无悔与有悔的诸事,实在是宝贵的生命时段。
那天,我从城里绿叶居回到村里绿叶居(它又名为温榆斋),发现绿宝石上端藤蔓上,从叶腋生长出了两个形态优美的佛焰苞。啊,难道这种观叶植物也会以花娱人么?正好一位友人来电话,我便把这当做一桩喜事报告给他。没想到他说:“唉呀,那恐怕是不祥之兆吧,就像竹子要开花一样……”放下电话,我赶忙查书。一本专门介绍观叶植物的书上明确写着:“喜林芋一般不开花,如开花说明植株快死了。花由佛焰苞及白色的肉穗花序组成。”我去细看那绿宝石顶端的花,其中一朵已经微张,里面果然露出白色的肉穗。
我的绿宝石,它的生命经历过了青春与高潮,现在正急速地往谷底滑去。想想自己,青春已逝,事业高潮已远,年至花甲,精力大不如前。真是卿需怜我我怜卿,我觉得,应该为绿宝石格外地奉献些什么。虽然它已到了生命的尽头,我还是应该像青春少年那样对待它!我精心地为它修剪,恰到好处地给它浇灌,本来打算以莫扎特的《安魂曲》为背景音乐给它拍照,后来却有意放送了《乡村骑士》间奏曲,在充满青春幻想的音乐里,我和绿宝石对望了很久。
又回城一周,又来到温榆斋,开门锁时,心情紧张,不知蓦地会看见怎样的一盆绿宝石。门开了,我愣住了。绿宝石不仅没有死,它的叶片朝四面八方更狂放地舒张,顶部则蹿出了三簇利剑般尚待展开的鹅黄嫩叶。花呢?仔细观望,呀,那两朵佛焰苞花头萎落在地板上,已经乌焦,拾起来察看,原来那朵已经微张的花苞又闭得紧紧的,把外皮剥开,里面的肉穗花序没有长足,而且软烂如泥。这不是童话,这是真事,我的绿宝石,它战胜了死亡的威胁,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并且仍然活泼地创造着新的局面。
早有医生指出,也有患者现身说法——有时候乐观的情绪比药物更能化解癌细胞;衰老虽是一种自然规律,但保持旺盛的生存欲望,使自己的心理永葆朝气,就会获得二度青春;如果本是年轻的生命,那就更应该懂得:最低潮也就是最高潮的开始,万不可任由“谢幕之花”滋生心头,一旦冒了出来,就要当机立断地将其甩掉……我的绿宝石,你是在默默地宣叙这些真谛么?是呀,特别针对我,你在提醒:怎么能把“老了”的意念酿成一片酸涩的乌云,任它遮蔽自己的心灵呢?啊,绿宝石,感谢你!这回,咱俩要一起聆听《春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