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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醒龙 湖北黄冈人,新现实主义,新乡土小说的代表性作家。
代表作有小说《凤凰琴》《痛失》,《弥天》,新近出版了被誉为文学史诗的三卷本长篇小说《圣天门口》。多种小说在英语,法语和日语地区翻译出版。相关作品被海外一些大学列入研究当代中国社会必读参考书目。
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首届青年文学创作成就奖,第二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大奖,并连续获得由全国读者投票评选的第五,第六,第七届《小说月报》百花奖中篇小说奖。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影《背靠背脸对脸》《凤凰琴》等曾获平壤,大马士革和东京等国际电影节大奖,以及从首都大学生电影节到金鹰奖在内的所有国内电影奖。根据其长篇小说《爱到永远》改编的舞剧《山水谣》曾获文华奖。
现为专业作家,《芳草》文学杂志总编辑,武汉市文联副主席,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自序:为家庭献身
一个不珍视家庭的人,是不可能对其所在的社会承担什么的。
大人们真不好玩/3
任何对孩子的惩罚,到头来受到损害的多半是我们自己。
女儿是父亲前世栽下的玫瑰/6
男人非要到四十岁以后才懂得,如何做父亲,如何善待女性。
我家的地震/11
此时此刻,对女儿一对辫子的梳理,应该比逃得性命更为重要。
与五岁的女人共进晚餐/15
多少成熟的男女尚且无法真正理解这一点,更何况这样一个只有五岁的女孩。
最好的总是艺术/19
那一天,捧着书香的女儿突然问:“梁艳是谁?”借你的奶奶当母亲/25
女儿像捅破窗户纸一样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让我心疼的问题。
儿童情人节是哪一天/31
女儿人生中季节最早的红豆就是这样的“白马王子”。
我们的慧根/36
真的慧根往往植于孩子们做出的这类需要大人深思的小事里。
人性须知/41
女儿突然对我们说,今天发生了一件让她很难过的事情。
我打疼了自己/45
它是我心中永远的疼痛,也正如女儿所说,是我一生中
最危险的现场。
有一个节日叫拔牙/52
我会将女儿拔牙的这天,永远当成一个父亲的节日。
惊喜是一只红苹果/56
总想提前做好各种准备,来应对成长的女儿那些比脑筋急转弯还让人头疼的问题。
别在停电时问这个问题/59
接下来她就要面对能够产生记忆的童年了。
第一次毕业/62
毕业总是伤感的,可我们总是会见面的!
谁比妈妈更伟大/67
我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好好考一考她的问题。
在回家的路上长大/76
非要等到她敢于独自走回家来的事情发生,方才大吃一惊。
宠是最深的爱/83
对女儿,仅仅有爱还不够,一定要宠才行。
生命的磨损/89
让女儿早一点儿明白一些关于死亡的道理,应该是她成长过程中的一件幸事。
做父亲不沉重/93
有女儿的人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生。
女儿书一
在哈尔滨寻找北极熊/99
明明是一只狗熊,做父亲的能对女儿说,这就是北极熊吗?
果园里的老爸头/110
将只长杂草的处女地,开垦成鸟语花香的果园,我们能不喜欢并热爱他吗j
城市也有心事/120
温柔对于女子,是所有美丽的源头。
活着真好/124
的确,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像是再生了一般。
女儿书二
人是一种易碎品/131
这是一个发生在美国,却可以让全人类深省的故事。
骄傲只是过程/135
一个人的傲慢往往是别人的谦卑成就的。
直率的背影是什么/139
快乐的人,会得到别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迷失之悲/143
习惯了礼教与服从的一类人,在自由面前的迷失!
朴实的阔绰/148
艺术永远是人类的良心,哪怕在肮脏龌龊的地方也不例外。
富足与可爱/153
富足是人间极乐。富裕不是。
憨态的性感/157
性感的人,不用谋面,传说就能迷住他人。
爱超女不做超女/161
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真到逼上梁山时,他所能做的决不
是梦想而是梦游。
生命需要抒情/166
我们太需要像贝利和乔丹这种伟大的抒情者了!
跋:向未来张望
人在向未来张望时,全都是艺术家。
为家庭献身
总听到人说,家庭是人生的港湾。人在外面奔波操劳,然后像倦鸟投入林间一样,是男人回到家里有女人柔软的怀抱,是女人回到家里有男人强壮的胸膛。一壶热茶,一盅香汤,一声问候,一种抚摸,洗一个温汤汤的澡,将自己放平到那有着熟悉气味的床上-那种惬意真是人间难有其再的享受。如果再有老父老母隔着门的低声嘱咐,如果再有或儿或女的幼小的模样在眼前小猫小狗般晃悠,那更是十座天堂拿来也不会与之交换。
外面的世界很大,各种各样的新鲜与机遇也很多,但真正让人用心长久牵挂的还是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几乎每一个在理想的道路上走了很远很远的人,都会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是某一个月夜,突然发现在所获得的成功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缺憾。要不然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在反复地唠叨,说自己欠家里的东西太多太多。没有家庭作为背景的人,成就再大也不能算作是成功者。这是许多做成了大事的人,留给后人的不解遗憾。与之相反,这个世界上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劳其一生,到头来该为自己写上句号时,旁人见到的反而是那样说不尽的满足。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话并非只是说给男人的,它包含着关于家庭的通俗的普遍真理。人在睡梦时,是为上帝而活着;人在将醒时,是为某种梦想而活着;人在清醒后,则开始为着真实而真诚地活着。
对于一个有着起码责任心的人来说,家庭应是其投入最多的地方。人生越到后来,人就越明白,自己早先所做的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首先是为了家庭。一个不珍视家庭的人,是不可能对其所在的社会承担什么的。
人有时候会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情感有所物化,放在外面这种形式会是恶俗,但在家里则是一种常用常新的温馨。人有时会懒得有所作为而疏于应对,放在外面很有可能给自己留下致命的创伤,但在家里却可以获得一段纯美的空白。家庭不仅会还人以真实,重要的是它还会保护人的真实。因为家庭是用血缘与情感垒起来的。
一个人生活得幸福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生活质量。
一个人家庭生活的质量如何,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家庭生活的投入。
对家庭的投入远不是那些难以把握的社会黑洞,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家庭对人的回报都会是难以计量的。
大人们真不好玩
女儿上幼儿园大班时,平时早晚接送都是她妈妈。从星期一开始,她突然拿定主意,不坐妈妈的车,宁肯放学时走路,也要爸爸去接她。好在那一阵是调整期,新的写作还没开始,我就将傍晚去东湖边散步的时间提前两个小时。女儿要我去接她回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我“宠”她一下。所谓“宠”也就是任由她亲自趴在小区内一处小卖部的窗口上,选一种她所喜欢的小玩具或者零食。
一天下午,临近接女儿的时间,正好走到一处超市门前,闻得里面有女儿平时最喜爱的烤香肠的美味飘出来,便进去买了一根。一路高举着,进了幼儿园,还没从一堆小人儿中找出我的小宝贝,班上的一个小朋友就率先惊呼起来: “哇,烤香肠!”一声尖叫,立即引来一片欢呼。小朋友们的那种快乐模样,就像烤香肠是人人有份的,没有谁去想如此小小的一根烤香肠只能是一位父亲,送给其宝贝女儿的,不可能属于这么多人。女儿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有小朋友一再上前告诉她,爸爸给她带来了烤香肠。她竟然不像父女俩单独相处,得了“宠”时那样兴高采烈。小朋友们一直在欢呼,等到女儿上前从我手里接过烤香肠,小朋友们才在欢呼声中一哄而散。那样子就像人人都得到了一根烤香肠。
这让我想起上个月的某一天,女儿一进家门就对我说,今天幼儿园里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女儿绘声绘色地说,下午上三楼上完课,再回二楼时,老师不让小朋友们在楼梯上跑,可有些小朋友不听话,非要跑。老师后来就将在楼梯上跑的十二个小朋友,叫到另一间屋子里罚站。我赶紧问是不是也罚了她。女儿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在楼梯上跑。 “我当时都差一点儿吓哭了!我不要老师这样做!”女儿说话时眼泪又快出来了。让我感慨的是女儿接下来所做的一件事。女儿说,她想提醒老师,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想了一个办法。趁着两个老师站在一起说话时,她赶紧跑上去,在背后叫了一声: “老师,不能这样做!”女儿只叫了这一声就跑开了,她不清楚老师是否听见了,也不了解老师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如此管教那些不听话的调皮孩子,反正,她对老师说了。
作为成人,面对这样的纯洁,我还能说什么哩!
我只能亲亲她,夸奖她做得很对。
女儿从懂事起最怕的就是大人对孩子的惩罚。在家里,有一次她妈妈只是用商量的口吻问她,如果她太淘气,又总不听话时,可不可以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将她关进卫生间。女儿当即眼圈一红,伤心得哭了许久,直到我答应,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惩罚她。女儿有
她大哭一场的理由,她说小孩子是会淘气的,也是要犯错误的。她没有说,当然她也不懂得小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女儿这样说时,是在表明淘气与犯错误一样,都是孩子们不可侵犯的权利。
女儿所意识到的应该是我们这些做父辈的从小被剥夺的独立与自由。这种面向孩子的剥夺,充满了文化特质,甚至不可避免地将会成为未来国民性格中暴力倾向的萌芽。不要惩罚孩子,女儿虽很小,却让我们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升华为关系这时代和未来的极大真理,任何对孩子的惩罚,到头来受到损害的多半是我们自己。
人生下来本没有许多烦恼事,许多的痛苦都是自己在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自找的。人长大了就回不去,然而,只要想得到,就有可能尽量多地保留一些童心。童心越多,美丽才越多,幸福才越多。女儿的世界其实是每一个大人都曾经历过的,问题在于长大之后的我们,总以为那些是小儿科,从而放弃了对这个世界上最为深刻、最不可或缺的童真的珍惜。
女儿有时候会对我说,大人们真不好玩。从她的角度来看是如此。平心而论,即使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大人们做的大部分事情还真的不好玩,或者说是无聊与没意思。这也是人一生忙忙碌碌到头来才认识到,在所经过的太多岁月中,最愿意怀念的还是生命早期的那种状态,也就是如我女儿一样的每个人的童年。因为在那样的年纪,一个人往往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状态,掌握并亳不犹豫地使用,随着岁月的增长而被忽略的文化真谛。
我打疼了自己
女儿第一次提及“危险现场”这个概念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很对不起,很遗憾,也是我一辈子的愧疚。这样说话,也许是天下父亲的心声。别人有别人的原因。在我这里,是因为打过女儿,而且是用力了,在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狠狠地打她一下。那时候,她还只有两岁多一点儿。如今,每每想起这事,我就会深深地怀疑,那样危险的事情像父亲所为吗?特别是当女儿新近学会使用“危险现场”这个词组后,我便在心里将那一巴掌,当成自她出世以来,最顶极的“危险现场”。
一般来看,孩子成长时,最危险的时候是生病。
女儿出世的第九天,就面临一次她后来所说的“危险现场”。因为先天性原因,女儿脐部发炎了。第一次去儿童医院,就被留住下来。女儿在婴儿室,我和太太住在专门的陪住部,只有在哺乳时,才能与女儿见上一面。按规定哺乳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一般时候,护士们会通情达理地延长到一个小时,再往后就变得铁面无情。那情景一次次地让我想起小时候,从民间听来的两个女人争夺一个孩子的故事,断案的县官竟然让女人们自己抢去。抢赢了的女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县官喝令当堂被杖责五十大板。在婴儿病房外的哺乳室里,谁个不像从前那座县衙里的亲生母亲,将生命力脆弱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愿有片刻失去。仿佛间,值班护士成了那个受惩罚的假母亲,谁抱得越紧,她们就会抢夺得越凶。只有怀着无边无际的深爱,天下母亲才会顾忌任何有可能造成的伤害,而宁肯以放手的方式来表达母爱所能够达到的境界。
面对浑然不觉自己已不在母爱怀抱的女儿,刚开始还只是想念。住院后的第三天,部分检查结果出来了,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告知,女儿可能有败血症。我们这一代人,上学时都学过《纪念白求恩》,潜意识里有着对无可救药的败血症的无边恐惧。医生刚离开,我就泪流满面,回到陪住处还不敢对太太说。那几天,一有机会我就往医院的九楼跑,有几重门隔着,想看一眼是不可能的,偶尔能听到女儿的大声哭闹就很不错了。我也因此暗暗安慰自己,女儿饿时的哭声,是十几个婴儿中最响亮的。我还发现,护士们没有对女儿特别关照,女儿没被放入保育箱。这些都成了自我安慰的莫大理由。女儿稍大一些后,又因发高烧住进这所医院的普通病房时,有几个小病友的标志牌上写着“败血症”。了解后才明白,此败血症虽然就是彼败血症,因为检查手段的先进,危害性却是首尾两端。
多少年来,不知听多少做父母的说过,孩子生病时,恨不得让自己来替他们疼痛和难受。女儿第一次住医院时,病秧秧连母乳都吃不下,除了啼哭什么也不会表示的样子,却让人不知如何表达。女儿做了两次电烤手术。第一次做时,太太硬撑着非要到病房里看看,隔着几层玻璃,我们只看到女儿的襁褓不见了。正在康复中的太太,撑不了太久。回去歇了歇,再来时,女儿的襁褓已重新出现在小床上。女儿长大一些后,我们喜欢说她的肚脐是金肚脐,那次住医院治疗,花费了八千元人民币。
在当时,做父母的不只是爱莫能助,甚至还偶尔质疑,为什么要让女儿在父母们丝毫不能掌握的境况下任人“宰割”?女儿四岁时,这种情况又出现过一次。
二零零四年春天,我在巴黎时,女儿生病住院,匆忙中搭上回家的航班,一路换机,在武汉落地后,拖着行李直接到了病房。然而,等待我的还是与先前一样,女儿被推进手术室后,就被医院里的护工撵到楼下。正是这一次,我强烈地想到,做父亲的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哪怕是健康得活蹦乱跳,也无法应对社会之复杂的小小生命,交付给重重阻隔之下的那些陌生人?因而,我强烈地认为,在数码科技空前发达的当今,即便是监护人确实不能亲临手术现场,只要作为父母的有要求,有关方面就应该在第一时间里提供,从不省世事的孩子进到手术室后,一秒钟也不能间断的音像资料。女儿身上总有一种与众不同。别的孩子做完手术从全身麻醉中慢慢苏醒的过程,有少则两个小时、多则半天的狂躁。大夫的再三提醒并非故弄玄虚,同病房里先做了相同手术的那些孩子,莫不以那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将守候在病床前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还有姑姑舅舅等等一大帮人,折腾得气喘吁吁。我和太太曾经担心,以我们的能力是否控制得了局面。女儿一点点地醒,一点点地躁。然而女儿没有伸手乱打人,也不开口乱骂人。最难受时,也只是大声地叫:爸爸妈妈,我好难受呀!女儿从没有在哪一声叫喊里,拉下爸爸或者妈妈,大约一个小时多一点儿,她就安静下来,重归了先前那个可人可爱的模样。
与众不同的女儿,在她降临人世之前常常地影响着我。
女儿出生之前,我就有打算做一件如今很少有人愿意做的事:反正自己的职业是写作,就写一部百万字大部头的小说,如此可以推却可有可无的应酬,用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顺便陪伴女儿。想想容易,真做却难。女儿出生时,想写的这部小说只写好开头五万字。中国作家协会突然要我去美国访问,人去了心却留在家里,每到一地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往家里打电话。从美国回来,进了家门,抱上嫩红嫩红的肉团团一样的女儿,心里一冲动,便匆匆写了一部想为女儿这一代人扫清门槛的长篇小说《痛失》。小说完稿后,本来已签给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却又无法抵挡本地长江文艺出版社的“阴谋诡计”。为了不落下不守信用的名声,我不得不赶紧写了一部《弥天》。接下来发生的问题更加严重:这期间,我为百万字小说再次开头写成的十五万字,其气质与魅力,突然消失了。
在我苦苦寻找,图谋拯救写作之际,当初产科大夫告诫我们必须慎重提防的呼吸道疾病,终于还是在女儿身上应验了。明明就在眼前的十五万字不可挽回地渐行渐远,明明不可能发生的疾病却在女儿身上频频发作。
女儿是剖腹生下来的。由于不是正常分娩,没有受到产道挤压,女儿将来容易患呼吸道方面的毛病。大夫的话一直被我们谨记在心,凡事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却还是应了大夫提醒的,俗话所说的那个劫字。
这一年春夏,女儿前后四次住进医院呼吸专科。为了确诊,我们只能听信主治大夫,做了几乎所有的物理与化学方式检查,到后来,就连我们一直坚决反对的胸部透视也不得不接受下来。前几天读到新闻,政府终于订立法规,严格限制儿童接受胸部透视检查的次数。可见先前我们听信的那些传言是有根据的。身心中累积太多的焦急、烦恼、疲惫和无奈,终于在不得不接受的胸部透视检查的那一天爆发了。先前只晓得女儿最不愿意做心电图,她害怕和讨厌邪些电线和电极。等到抱着女儿进了放射科,才明白还有女儿更害怕和讨厌的。女儿好像已感到这种检查可能产生的后患,从进门开始就死死搂着我的脖子。别说检查,连放她下来都难做到。也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做的,终于放女儿在X光机上后,她突然惊天动地大哭起来,爸爸妈妈四只手也按她不住,第一次挣扎全身就被汗水湿透了。这时候她才两岁多一点儿,还要再过两年她才能接受那种必须全身麻醉才能做的手术。回想起来,女儿也许是将对医院的那种强烈反应提前发泄光了。也不知按了多少次。这期间女儿因为力气
透支,也曾短暂喘息了一会儿。那些躲在屏蔽玻璃后面不晓得干什么去了的大夫却干呼万唤不出来,错过这难得时机。等到女儿喘过气来,又开始拼命挣扎时,他们才现身.大呼小叫地催促我们将孩子弄好。后面还有好多人排着队。那一刻,真是鬼使神差,我竟然扬起巴掌照准女儿的小屁股狠狠打了几下。女儿却不管,趁此机会赶紧爬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哭喊着说: 。我已经好了,再也不咳嗽了!”
后来,有好几次,我问女儿,爸爸打过她没有。女儿想也不想就说没有。有一次,我对她说,爸爸打过她一次。没想到女儿坚决不同意,说爸爸没有打过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我赶紧搂过女儿,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泪花。这才说。是的,爸爸怎么会打自己的女儿,爸爸宁可打自己,也不会打小宝贝。实际上。落下去的巴掌还没收起来,我就觉得一阵心疼。就明白那一巴掌打在女儿身上,最疼处是在自己的心尖上。好不容易做完胸透,从没如此累过的女儿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回到病房后,掀开她的衣物,小屁股上那道红红的巴掌印,让我痛悔地悄然流了许多眼泪。
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几年为了女儿,记不清自己流过多少眼泪。因为后悔,因为感动,因为怜爱,还有什么都不因为,就会有薄薄一层湿润沾满眼眶,然后一遍遍地问,上辈子修行时到底做了多少善事,才使自己今生享有如此恩宠。
那一巴掌真的打醒了自己,一部小说的开头可以是一两次,也可以十几次,只要好,多少次也没事。人的生命却做不到这些,开头了就不能再来。父母只能尽一切责任使其变得美和完美,不能有半点儿恨不能从头再来的念头。
离开父亲眼际的女儿,丝毫没有娇娇女的模样。甚至完全相反,幼儿园里总也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小小争执,这时侯总会有小朋友将她叫上前去。女儿处理这些事情的办法非常简单,因为她早早就识得许多字。比别人早些知会许多知识,再就是她记得班上小朋友带来的每一件玩具,只需说出这是谁的.争执就解决了。所以,有时候,不免杞人忧天地替她担心,千万不要从小就养成一个大姐大的性格,女人做大姐大,譬如演艺界的梅艳芳,人缘虽然极好,场面上也极好看。私人生活却过得极累。还差五十天满六岁时,女儿回家来,第一句话就说:今天她们班上出了一件大事,小朋友们全都吓得赶紧逃离“危险现场”。后来我才明白,班上的小男生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别人逃开也是为了叫她上前阻止,女儿这样说主要是为了使用她新学会的这个词组。
对于女儿来说.最危险的现场是大夫确诊她被支气管哮喘缠住后的第二次住院。那天是阴天,女儿没有一点儿征兆无缘无故地长咳一阵后,喉咙里很快就有了绵绵不断的哮鸣音。我们觉得不对,赶紧送她到附近一家医院,大夫说要收院,因为医疗关系不对口,我们只想在门诊治疗。大夫犹豫地写好门诊处方后,突然改变主意,让我们快些去医疗关系所在的儿童医院,并提醒说,女儿鼻翼扩张,脖子下缘凹陷,这是呼吸困难的症状,如不能控制很有可能会出现窒息。那一次,我们真的吓得不轻,好在那样的危险并没有变为现实。有些事我也许想不明白,也无法预测,关于女儿,我却晓得,那一巴掌绝对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因为它是我心中永远的疼痛,也是如女儿所说,是我一生中最危险的现场。
向未来张望
岁月与在轨道上没日没夜奔驰的列车本无不同,不同的是一个记里程一个纪年。在岁月中,一个个日子总在将尽头作源头,这样所有的愿望都有机会盼着新世纪的太阳也是新的。一番番的沧海桑田将太多的斑驳叠印在一起,便成了扑面而来的异地风景,如黄山、如华山、如喜马拉雅山,由于只是一过性的艰险,咬咬牙它们便就成为一种让人想往的美丽。
想起来岁月也是有生命的,也在活着生命的质量。仅有新生的辉煌而没有消逝的悲壮,绝不是世纪的风格!
迄今为止,人类最为美好的时光都属于我们。我们想要的几乎都有了!我们不曾想要的也已经有了!也就是那么几十年的光景,当年还以为会像弯刀一样割裂自己耳朵的月亮,竟成了我们下一步想去的地方。记得小时候看过的书中说,如果从月亮看地球,地球会是蓝色的。又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说,哪一天人能制造自己,那才会有真正的解放。还记得小时候,愣着眼睛幻想,人怎么可以将洁白的棉花种成五颜六色哩。人在向未来张望时,全都是艺术家。人用生命来做想象时,世上最专业的艺术家也会相形见绌。人类最伟大的发现都是由艺术的大脑完成的:譬如相对论说光线是弯曲的,譬如宇宙中存在我们永远也看不见的黑洞,譬如最复杂的电脑使用的却是最简单的运算原理。在历史纪年中占了先机的我们,仿佛比任何在此之前的先祖都富于天性,也更幸运。或许因为得到太多,所以才注定了我们必须成为下一代人的先行者与思想者。也只有这样人才会永远是人。
因此,在跨过旧纪年的门槛时,要做的紧要事务是,人得盘点交给新时空的遗产价值取向。或许这就是那个扑面而来的世纪主题。经历了一个物化的二十世纪,我们得重新找回人类的精神。深刻的人们在对宇宙和夸克进行研究之后,又在重新肯定曾被我们抛弃的物质是有限的、人的认识是有限的、由于宇宙是因大爆炸而诞生并且宇宙终归要毁灭、所以人类永远也不可能找寻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的论断。这种见不到但能感受到的可能现实,我们如果不去努力认识,那就有可能给人类精神以越来越致命的打击!
所以我们必须牢记世纪末不是情结。
尽管人类在天堂门前徘徊了那么久,二十一世纪也不是天堂里的日子。此时此刻困扰我们的问题将来依然还会再现于身边。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同二十一世纪的最初一天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我们可以认为也有必要认为那一天的太阳与先前的太阳大不一样,甚至比任何美妙的诗句还要美妙,但我们不可以因此而梦想仅有太阳就足够了。太阳不是奶油面包,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会发生这种奇迹。一位哲人说过,人的认知是一个圆,认知越多圆周就越大,随之所面临不可知的东西也就越多。岁月里的好时光越多,人类处境就越艰险。在前边,不知有什么正在道路的拐弯处埋伏着,我们的心理得有所准备。
历史对于每一个时代每一个人都会是公平的。我们享受的幸福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我们遭受的困境也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安南在二十世纪最后一个联合国日时痛心疾首地说,本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世纪!我们不能借口今天的灾难中没有自己的过错就以为自己是清白的。任何时候都要谨记:一个人肮脏,全世界就不干净;一个人发疯,全世界就不正常;一个人贪婪,全世界就不清廉。我们无法对二十一世纪多嘴多舌,我们只能对自己说,走过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这个世纪用它的经验和教训活出了现代的
质量,下面的事也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