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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中青社推出的《毕淑敏语录》,一如作者所比喻的是她“写作中的血浆”,是她能不断支持自我,也支持别人的“血浆”。这部集子中收集着作者在漫长的夜行的旅程中,自己给自己打鼓的“鼓点”——力量、精粹,适时而起、恰到好处。
“悟”、“说”、“谢”、“悔”、“思”、“认”、“听”、“议”、“谈”、“想”十部,显示了作者体悟自我、探索自我,探索生活、历练经验,成为自我、关怀他者的历程和可贵的思索精神。
“人生就是一个向着死亡的存在”,可以看作是作者理性思考的逻辑起点和预设。正是有了面对生命必然消亡的这份坦然和理性,从而使作者能从纷繁的生命现象中,提炼出她印证自己生命态度的箴言:“生命本身是一个中性的存在。它是既可以涂写痛苦也可以泼洒快乐的一幅白绢。”
死亡是最高的哲学命题。毕淑敏完成了对这一最高哲学命题的个体思考,并着手构建起她的中性生命观。死亡是不可逃避的,也不是用来逃避的,而是用来构成生命的,是成长的最后阶段。这不是悲观的论调,而是在一种必然性中,相信有限生命中无限存在的可能。因而,面对生命这一幅白绢,毕淑敏为自己也为读者涂写了坦然、善意、理性和有尊严、有价值的生命世界。
从生命、人生到具体的生活和个人幸福,从亲情、爱情到小家大爱,从身体人生到健康心灵,还有饮食男女、自然世界、城市风情、世相人态、古语今言乃至作者创作的经验感想,无处不凝结着作者体悟和思考的精华。作者的思考不可谓不博,也不可谓不深。而这些思考的点滴里都透着作者关怀的精神:“我愿用我的书握住你的手。用力。紧紧。”
正如作者所给自己的严格的审视:“当我独自一人面对镜子的时候,我严格地审视自己的眼睛。它是否还保持着童年人的纯真与善良?它是否还凝聚着少年人的敏锐与蓬勃?它在历尽沧桑以后,是否还向往人世间的真善美?面对今后岁月的风霜雨雪,它是否依旧满怀勇气与希望?”,我们读到的也正是这颗眼睛里所渴望的世界。
这是一颗求索的心灵的独语。如同王蒙所说,毕淑敏“太正常、太良善,甚至于是太听话了”,她有“治病救人的宗旨,普度众生的宏愿,苦口婆心的耐性,有条不紊的规章和清澈如水的医心”,她有“一种把对于人的关怀和热情、悲悯化为冷静的处方的集道德、文学、科学于一体的思维方式、写作方式与行为方式”。
面对这个愿意用书用力紧紧握住你的手的人,是读者的幸福。一本书中哪怕只有一句话对你有用,或者一本书只对一个人有用,更或者一本书中只有一句话对一个人有用,那么这本书就是无价的。何况在今天,很多情况下,一本书并不被用来指望有用。所以读《毕淑敏语录》你不要期待必然的什么,也不要放弃偶然的什么。
如此,“与你生命中的一句话相遇”,是我对这本书的一个祝福,亦是对与此书相遇的人的祝福。
最后,愿君多采撷。
毕淑敏,女,生于新疆,长在北京。16岁赴西藏当兵,任卫生员、军医,戎马11载,冰雪荡涤灵魂。1980年重返北京,从事医务工作20年后,开始专业写作。
著有《毕淑敏文集》八卷,长篇小说《红处方》《血玲珑》《拯救乳房》等。数百万字作品感染了千千万万的读者,曾数十次获奖。她曾任内科主治医师,挽救过许多垂危的生命;她是北京注册心理咨询师,开设心理咨询中心,帮助无数来访者走过生命的幽谷。
她被誉为“文学界的白衣天使”,她用无穷张力的优美语言和直闯人心的生动笔触,引领读者一同探索充盈的人生奇境。
国家一级作家。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心理学博士方向课程结业。
一悟 活着:一悟生命之谜/尊严:一悟我很重要/轮回:一悟预约死亡/关怀:一悟医者之心
二说 契约:二说真情假爱/秦晋:二说七年之痒/甘霖:二说享受幸福
三谢 春晖:三谢博大亲情/知己:三谢平昔之交/港湾:三谢小家大爱
四诲 命运:四诲天助自助/理想:四诲鸿鹄志远/善解:四诲健康心灵/励志:四诲播种青春
五思 求索:五思人生真谛/彷徨:五思生之困惑/真相:五思今生今世/不为:五思学会拒绝
六认 红颜:六认女人如水/须眉:六认天下男人/个性:六认人之百态
七听 空灵:七听自然绝响/生机:七听城市回音/心绪:七听情感电波/笔法:七听美文妙语
八议 讽言:八议另类世相/古今:八议古今语言
九谈 窗前:九谈笔下仁心/灯下:九谈乐在读书/讲堂:九谈文学宝殿
十想 躯壳:十想身体人生/节奏:十想成功智慧/零碎:十想寻常琐事
自序
记得在某体育刊物看到过这样的报道,说是某国运动员为了在大赛中提高成绩,赛前先把自己的血抽出来,储存着,到了比赛前一天,再输回到自己体内,这样体内红细胞的数量就激增,携带氧气的能量也就大大增强,有利于创造好成绩。以我曾经当过医生的眼光来看,这实在是有些旁门左道匪夷所思。把自己的血回输给自己,当然不会有兴奋剂方面的检测问题,但这是不公平的,和体育的初衷背道而驰。
还有一种血液银行的概念,说的是一个准备大手术的人,可以在手术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慢慢地把自己的血抽出来,冻在血库里。临到手术的时候,就用自己以前储下的血液,免去了使用他人血液所带来的种种弊病。不用求人,属于自产自销。我看还有一个不大说出口的原因,就是物美价廉,省得支付高额的备血费用。
说了两个和血有关的小消息,和这本书有什么关联呢?它的关联就在于-这本书仿佛是我写作中的血浆。
感谢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同志们,将我几百万字的作品都搜了来,不厌其烦地读了一遍,从中挑选出若干文字,加以细致分类和归纳,组成了现在这样一本书。当他们把书稿拿给我做最后审定的时候,我正好在医院里陪护自己的亲人。
每日医生查房,要把所有的陪护人员扫荡出门。白衣飘飘,列队而至,颇有些”锦衣卫出行,无干人等悉数回避”的森严。我躲出病房,在医院候诊厅的长椅上重读这些自己很久以前写下的文字,四周的消毒药水味道充斥鼻腔,巨大的陌生感充斥心臆。
开始的时候,心绪十分难以集中,但渐渐地,我平和下来,并且生出几分淡淡惊奇。它们真的是我写的吗?那么健康,那么快乐,那么信心百倍,甚至,还有一点聪明和幽默。它们鼓舞了我,让我在焦灼和烦忧之中,不知不觉地安定下来,信心像细小的热流,重新向四肢百骸,让我冰冷许久的手足温热起来。
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啊。我自己说过的话,当它重新响起的时候,鼓励了我自己,就好像松鼠在秋天藏下一粒松果,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光,那棵松果从树上滚了下来,安慰了饥饿和困顿当中的松鼠的辘辘饥肠。
看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时心地安宁,虽未必智慧,但比较沉着。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你不能不相信自己。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整个世界将因此晕厥。
突然就想起了一个词叫做”自鼓”。朋友可能会说,这是一个什么词啊?没有听说过。是自我鼓励的意思吗?那不是有个现成的词,就叫”自励”,你为什么又要画蛇添足来个”自鼓”?
就算是一个错别字吧,却是如此形象地表明了我内心的想法。
自己为自己打鼓,在漫长的夜行的旅程中。也许有人听到,也许会还我以鼓声,让人感受到被呼应的振奋。如果没有人听到,只有自己的鼓声在旷野中回荡,也可以藉此壮胆,娱乐着心情,让疾行的脚步不那么孤独。
这本集子,收集的就是这些鼓点,我不知道对别人有没有帮助,但此时此地,确切地知道它们帮助了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我读过这些文字以后,从医院柑橘黄色的塑料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比较地多了一些力量。
我喜欢让人有力量的文字,因为人生充满了孤独无助的瞬间。也许我们每个人在自己比较有力量的时候,最好能抽空留下一些文字,在软弱的时候温习,让自己骨骼补充一些钙质,坚强地挺直起来。在快乐的时候,也都能留下一些文字,包裹着欢笑的片断,自己在悲伤的时候复读一遍,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愉悦就重新潜回来发芽。
很想再为自己的这个集子多写一些话,但马上要到医院守夜,就不多写了。希望它能像帮助过我一样,帮助别人。如果有一些朋友们觉得有意思,读完之后多一些信心,那真是令我非常开心的事啊。
毕淑敏
港湾:三谢小家大爱(片断)
家是什么?是一对男女永不毕业的大学,是适宜孩子居住的宫殿。是灵魂的广阔海滩,精神的太阳浴场。我们在尘世奔波,会见他人时的种种面膜,需要在家中清洗复原。意志的疲软顿挫,需要在亲情中柔软着陆。
什么是家中的气节?既然我们相爱,爱就是我们的共同气节。你的失态,在我看来,是你的思绪溃败了。在这一个瞬间,我是你的强者。原谅宽恕,包容和鼓励,就是家庭永远长青的气节。
家是什么?
家会很小很小,螺蛳壳是蜗牛的家。家会很大很大,宇宙是星星的家。
家会很轻很轻,像一粒浮尘,被人一指掸掉,不留一丝痕迹。家会很重很重,像一座铅山,压在脊上,寸步难行。
家会很快乐很幸福,像一眼不老的喜泉。家会很凄楚很凄凉,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汪潭。。
问年轻人:家是什么?
他们回答:家是粉红色的玫瑰,有刺更有蕾。家是甜蜜的吻,热烈的拥抱,柔情似水的情话和思念时的邮票。
问中年人:家是什么?
他们回答:家是心灵与肉体的港湾,能停泊万吨巨轮也能栖息独木小舟。家是无私的付出与接纳,家是脱去疲劳的热水澡。家是一个苹果,你一大口,我一小口。家是一副重担,我愿这边的力臂短,你那边的力臂长。
问老年人:家是什么?
他们回答:家是黄昏湖边的搀扶,家是灯下互相剪去丝丝白发。家是一件旧风衣,风也是它雨也是它。家是一见钟情,却望白发偕老的漫漫旅程。家是墓前一支黄菊。
问孩子:家是什么?
他们回答:家是妈妈柔软的手和爸爸宽阔的肩膀,家是一百分时的奖赏和不及格时的打骂。家是可以耍赖撒谎当皇帝,也是俯首听命当奴隶的地方。家是既让你高飞又用一根线牵扯的风筝轴。
问情人:家是什么?
他们回答:家舔着伤口的两只狼,家是荷尔蒙的汹涌分泌。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家是猜忌,争执,思恋,指责的杂耍场。家是枕边泪窗前月,家是今夜你会不会来?
问养家的人:家是什么?
他说:家不是勋章,你挂在胸前,别人也看不见。家是一条暗地里逼你不断挣钱的鞭子,直抽得你遍体鳞伤。
问弃家的人:家是什么?
她说:家是一种能力,一种学习。我自忖无力从那里毕业,就中途逃亡了。
问无家的人:家是什么?
他说:家是羁绊,家是约束,家是熄灭人创造激情的沼泽地,家是一种奢侈的糜费。
问恋家的人:家是什么?
她说:家是树上的喜鹊窝。纵然世界毁灭了,只要家在,依然有一切。
问恨家的人:家是什么?
他说:家是爱情的终点,家是英雄的坟墓。家是累赘,家是负担。家是挂在你项上的枷锁,家是你自卖自身的契约。
家庭,是大千世界的缩影。人们在家中卸去重重角色的面具,露出天然的嘴脸,最坦率最赤裸。人性的善与丑,方寸之间,纤豪毕现,一代伟人,能治裁好一个国,未必能调理好一个家。能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可能是妇孺裙钗下的败将。